衛彥琦
國際投資體制是指對諸多分散或差異化國際直接投資活動的一個規則、制度安排或決策程序,具有較強的連貫性、規范性與一致性,涵蓋范圍、內容較為廣泛,包括國際投資規范框架、國際投資協定、國際投資爭端協調機構和國際投資協議制度等。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與全球化的加速,國際投資體制也不斷演變,目前正處于關鍵發展階段。2015年7月,聯合國貿易與發展會議發布了《2015世界投資報告》,其中闡述當前國際投資體制的現狀及問題,并呼吁各國加快國際投資協定制度的系統性改革,推動現有國際投資協定更為統一、連貫。
近年來,我國對外投資步調與進程不斷加快,在國際多邊貿易體系中的地位日益提升。盡管如此,我國對外投資仍存在投資結構不合理、自由化談判范圍較窄等問題。為此,分析并應對當下國際投資體制的演進趨勢,有利于發揮我國在國際投資體制中的重要作用,并進一步推動國際投資自由化。
一、 國際投資體制的演進趨勢分析
(一) 國際投資協定由雙邊主導向多邊化方向發展
上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國際投資活動的逐漸增加,國際投資協定數量也大幅增多。據聯合國貿發會《世界投資報告》統計,目前全球已生效的國際投資協定數量近3300項,其中國際雙邊投資協定超過2900項,較十年前增加500余項,平均增速逐步降低,其他國際投資協定335項。這些數量龐大的國際投資協定不僅形式不一致,而且內容與范圍也并不統一,逐漸向多邊化發展。例如,2013年,二十國集團開展了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BEPS)項目的國際稅制改革,并提出了《轉讓定價國別報告多邊主管當局間協議》作為承諾保證。2016年5月,加拿大、印度、以色列、新西蘭與中國共同簽署了該協議,承諾將自動交換跨國企業集團按照各國國內法要求編制的轉讓定價國別報告,至此協議簽署國已達39個。此外,目前全球已形成了三大國際投資一體化框架協定,分別為“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定”“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和“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總體來看,國際投資協定正逐步由雙邊為主導向多邊化方向推進。
(二)國際投資由傳統領域逐步向新領域拓展
近年來,國際投資由傳統基礎設施、制造業與服務業等領域逐步進行提升并拓展,向新領域與高端行業邁進。以我國來說,2016年5月,泰禾集團邁向投資高端醫療行業,與美國醫療聯盟國際部正式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雙方將合作在北京打造國際一流的綜合性醫院;2016年5月27日,我國陜西涇盛裕集團與哈薩克斯坦“KAZNEX”投資公司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以完成在哈建設總投資3億美元、占地2000畝的現代農業科技產業園項目;2016年5月31日,上海東方傳媒集團有限公司宣布戰略投資入股美國VR公司,并聯合微鯨科技、JAUNT共同出資成立JAUNT中國,為中國用戶提供電影級別的高端VR影視內容。
此外,在碳稅高企和能源需求上升的推動下,世界能源龍頭紛紛進軍綠色能源領域。如埃克森美孚在斥資1億美元投資生物能源產業后,又轉向效率更高的藻類生物燃料;杜邦在美國愛荷華州設立了纖維素乙醇生產基地,該基地有望形成3000萬加侖的燃料甲醇產能。總體而言,國際投資的范圍不斷趨廣,逐漸由傳統領域向高端行業、高科技產業與新能源等新興領域拓展。
(三)“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由接受轉為普及
美國投資協定的國際投資自由化程度較大,其采用的主要模式是“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即基于負面清單的準入前國民待遇條款。該模式的基本管理原則要求:在外商投資中,所有行業領域的外資引入均不得低于東道國內資,特殊領域除外。最初開始接受并使用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的國家主要集中于發達經濟體,即以美國為首的澳大利亞、加拿大、日本、新西蘭等發達國家。
新世紀以來,為保障對外投資的自由化,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也開始認同此類條款,并大量使用于本國的對外投資協議當中。據瞭望智庫統計顯示,目前全球有超過80個國家采用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其中發展中經濟體有60多個,主要國家包括菲律賓、秘魯、馬來西亞、智利、泰國、印度尼西亞、越南、文萊和墨西哥等。2015年12月以來,為保證內外資的一致性,我國開始實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我國的加入標志著全部金磚國家均已接受“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由此可以看出,美國式“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開始被逐步接受,普及范圍日漸趨廣。
(四) 國際投資爭端仲裁體系逐漸擴大,自由化談判發展加速
新世紀以來,國際投資人與東道國的爭端逐漸增多。作為國際投資爭端權威仲裁處理機構的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ICSID)與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每年處理的爭端案件逐步上升,目前已超過500個,涉及99個國家。例如,2016年初,ICSID對斯洛文尼亞違反輸電協議的行為做出最終裁定,下令其向克羅地亞電力公司(HEP)賠償4千萬歐元,以補償協議未交付的電力。除各類協定外,國際爭端仲裁體系的各項相關條約也不斷增多。目前全球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所適用的條約中,大多數新提起的投資案件均適用雙邊投資條約,其中最為常用的是美國與阿根廷《雙邊投資條約》。2014年4月,《投資者與國家間基于條約仲裁透明度公約》與《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仲裁透明度規則》等相關條約陸續向各國開放簽約,以化解越來越多的國際投資爭端。
此外,近年來,國際多邊貿易投資和區域投資談判的自由化趨勢逐步增強。例如,2014年,中國與韓國進行了第12輪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進一步達成了關于投資領域與服務貿易自由化方式的協議;2015年,歐盟為解決外國投資者和東道國政府的爭端,化解TTIP中關于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分歧,呼吁建立一個永久性的國際投資仲裁機構。
(五) 國際投資方式逐步轉變,跨國并購占比不斷擴大
隨著國際投資案件的增多,國際投資方式也逐步轉變,由直接投資轉向跨國并購,且趨勢不斷增強。據新華網數據顯示,2015年前半年,全球跨國企業并購總規模達4410億美元,較上年同期激增136%,創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新高,且從美洲、歐洲延伸至全球各個角落。例如,2014年2月,Facebook以190億美元現金加股票收購智能手機即時通訊應用程序開發商WhatsApp;2014年6月,美國明尼阿波利斯的美敦力公司以429億美元收購了愛爾蘭柯惠醫療;2015年9月,美國管道巨頭Energy TransferEquityLP以330億美元收購天然氣管道公司Williams;2015年11月,全球最大啤酒制造商百威英博以1055億美元收購業內第二巨頭南非米勒;2016年4月,富士康通過3888億日元投資夏普案,取得夏普66%股權;5月31日,維珍澳大利亞航空公司與中國海南航空公司達成協議,后者收購前者13%的股份。這些大的跨國并購層出不窮,顯示了國際投資方式正在逐步轉變,跨國并購已經成為主流發展趨勢,且占比不斷擴大。
二、當前我國對外投資面臨的主要問題
(一)我國對外投資結構不合理
當下我國對外投資數量過度膨脹,投資結構較不合理。據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末,我國對外投資已實現13年連續增長,年均增幅高達33.6%。2015年,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首次超過萬億美元大關,達到10102億美元。然而,雖然我國對外投資區域不斷全球化,分布廣泛,但仍存在投資結構與投資區域不合理現象,八成分布于發展中國家,其余兩成分布于發達國家。
據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底,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超過億美元的地區與國家共54個,而其中超過十億美元的國家僅有十二個,即老撾、新加坡、巴西、荷蘭、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哈薩克斯坦、盧森堡、印度尼西亞、開曼群島和英屬維爾京群島。其他地區大多數以投資發展中國家為主,投資資金數目龐大。如我國海外投資企業共對“一帶一路”沿線的49個國家開展了直接投資,主要包括俄羅斯、新加坡、哈薩克斯坦、泰國、老撾與印度尼西亞等,總投資額共達148億美元,同比增長了18.2%,占全部海外投資總額的12.6%。綜上所述,從我國對外投資結構和投資分布區域等角度,都能鮮明反應出投資體制的不完善。
(二)大量企業市值縮水,投資政治風險嚴峻
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我國許多企業市值大幅縮水,開展跨國經營投資并購難度加大。據麥肯錫統計數據顯示,上世紀90年代至今,在國際大型企業的全球兼并案中,僅有不足50%的案件獲得了預期效果,其中我國海外收購不成功案例有67%。例如,聯想集團于2011年開始就已計劃收購加拿大黑莓,而至今仍未成功;2015年6月,怡亞通公司的股票開始停牌,復盤后的股價遭遇連續三個跌停,致使怡亞通公司的市值驟降,導致其海外并購的借貸償款壓力大增。
并且,企業在跨國經營時所面臨的政治風險較為嚴峻。例如,2014年10月,中國鐵建獲得了墨西哥政府招標的37億美元高鐵合同,但幾天后被當地政府以招標過程過于倉促為由取消,之后墨西哥政府又以油價暴跌導致政府財政困難為由無限期推遲該項目;2015年1月,希臘新上臺的激進左翼聯盟黨以戰略基礎設施應掌握于政府手中為由,叫停了中遠集團在希臘9.5億美元的港口私有化項目,而當時該項目已進入最后競標階段。《2014中國企業國際化報告藍皮書》顯示,2005-2014年,我國共發生120起海外投資失敗案件,其中由政治原因造成的失敗案件占四分之一,在運營過程中因東道國領導人更迭或政治動蕩而導致的損失案件占17%,另外,在審批環節由于東道國政治派系阻撓而失利的案件有8%。
(三)對外投資自由化談判范圍較窄,對外投資保護條款薄弱
近幾年,我國雖積極參加區域經濟一體化拓展活動,但除APEC中的非約束性承諾之外,我國在對外投資自由化談判中仍處于劣勢地位,投資討論工作僅止步于投資保護領域,已束縛我國在區域經濟合作步伐。據中新網數據顯示,截止2015年末,我國僅與超過130個國家簽署了投資保護相關協議,與東盟和智利等七個國家簽訂了自貿協定,并與港澳地區簽署了《更加緊密經貿關系安排》協議,與臺灣地區簽署了《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
此外,我國將簽訂雙邊投資的協定定位至引進資本國家,著重對東道國權益的保護,然而對支持國內公司對外投資的保護條款較薄弱。據中國新聞網,2014年,在我國與歐盟成員國之間分別簽署的二十六份投資協定中,僅有十四份涉足于相關國民待遇內容,但也僅保留附加議定書,而與歐盟國間差別比較大,僅停留于準入管制型的“國民待遇”內容。并且,我國國際投資規則對投資的保護覆蓋面狹窄,與歐盟、美國、加拿大和秘魯等投資伙伴國之間仍未協定雙邊投資貿易。
(四)對外投資遭遇重重阻礙,資金回收利用率低
當前,我國對外投資遭遇重重阻礙,尤其是國有企業對外投資,主要包括TPP與TTIP等規則制約、發達國家抵制、市場競爭加劇等。例如,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加大對中海油并購優尼科,海爾并購美國家電生產商,美泰克核西北有色并購美國優金公等案件的審查;2015年,在我國中遠集團投資希臘比雷埃夫斯港的過程中,由于政府重新評估、拒不出售股份等原因,該項目私有化進程遭遇接連叫停;2015年11月,歐盟與美國達成的TTIP新投資保護及爭端解決機制最終文本,加大了投資人之間的法律爭端解決透明度,同時加劇了我國國有企業海外投資的難度。
此外,國有企業海外投資仍存在資金利用率低,回收速度慢等問題。如2009年,中鐵公司投資波蘭價值4.72億美元的高速公路項目,但在具體施工過程中,由于建設開支不斷增大,而投資資金不足且利用率較低,致使該公路直到2012年歐洲杯開幕也未開通,導致投資資金難以回收,為中鐵集團帶來了巨大的信譽損失,以及2-3億美元的金額賠償。總體而言,當前我國海外投資仍屢遭各種協議制約、許多國家地質,許多企業資金利用率低、回收速度慢,制約了海外投資發展步伐。
三、 國際投資體制演進趨勢下我國對外投資的應對策略
(一)采用多種手段預防風險,提升投資保護待遇標準
我國應采用多種方式預防風險,應認真預估政府違約、征收與貨幣匯兌等方面的政治風險。其一,針對高風險的重大國際投資項目,應向MIGA或我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投保以轉移不必要的風險,將保險費成本納入投資的成本效益分析。有效參考MIGA等機構的國別風險報告,轉向專業機構制定預估報告。并針對我國企業對非洲、拉丁美洲與中東等重要地區的投資過程中,存在各種風險、法制環境差等問題,要合理利用海外投資保險,規避投資帶來的風險。
其二,在確定投資路徑與貿易框架時,應充分考慮財務費用、條約保護和稅收安排等方面問題。例如,我國與投資國之間應提升締結BIT或BIT的保護水平,投資者應規劃好投資路徑,籌劃投資者國籍,并獲得BIT或能源憲章條約等較高水平的區域協定保護。
其三,我國應明確高標準的投資保護待遇標準,積極參加國際投資規則實踐,符合境外投資大國的現實經濟利益和我國“走出去”戰略的要求。應有效發揮雙邊投資及自貿區等協定的國際投資準則保護投資功能,提升投資保護待遇標準,保障對外投資的安全完整。
(二)引入企業社會責任條款,采取投資自由化模式
近年來,部分跨國公司在我國投資運營管理過程中,過度開采和開發、產生環境污染、實施行賄腐敗等忽略企業社會責任的行為,導致比較惡劣的環境及社會后果。由此,我國應詳細了解和應用《跨國公司準則》及《聯合國全球契約》的內容,在具體國際投資協議談判過程中,準確引入和使用企業社會責任條款,均衡跨國企業的權利及義務,致使跨國公司勇于承擔社會責任。
此外,我國應在國際投資談判中,采取投資自由化模式和肯定清單談判方式,明確和堅定地表示支持、維護和推動投資自由化發展。將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成為投資自由化發展的主要形式。在部分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中制定一個更高標準的肯定清單,對世貿組織議題的擴展持謹慎態度,改善我國跨國企業海外形象,援引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靈活實施區域經濟一體化戰略。
(三)積極參與國際多邊投資規則與協調機制的建設
國際投資體制的全面、系統改革需通過多邊機制推進,以此增強國際投資關系的連續性,提高全球投資環境的穩定性、可預測性與透明度。我國應積極參與國際投資規則機制建設,設計完善的投資爭端解決機制,既保障投資者的權益,也注重東道國的主權和利益。如,注重利用仲裁前的協商與調解程序,促使爭端的友好解決;健全和完善國內的各種爭端解決機制,促使投資爭端在當地解決,免國際訴訟,節省成本;密切跟蹤投資爭端發展趨勢,及時甄別可能引發訴訟的行為,注意積累評估執行國際投資協定的承諾經驗與教訓。
同時,我國應充分利用聯合國貿發組織、亞太金合組織等多邊協調機制的作用,尋求經濟實力處于弱勢的發展中國家支持和各方利益交匯點,以有效約束國際投資領域的單邊與保護主義,保護我國對外投資安全,實現我國經濟發展,提高國際地位。例如,中歐雙邊投資協定談判應采取與美國相似的高標準模式,即基于負面清單的準入前國民待遇模式,并加強對外資的監督與管轄,應借鑒國際通行經驗,運用國家安全審查及反壟斷法等手段規避風險。
(四)優化投資結構布局,向新能源領域拓展
面對國際投資體制的由傳統領域逐步向新領域拓展演變趨勢,我國應優化投資結構布局,推動國有資本向重點行業和新領域拓展。加快推進國際市場化戰略重組,立足國有資本功能以及整體效率最優化,通過國際市場化手段,推動新型產業相近、行業相關、主業相同的對外投資企業,運用并購、劃轉、合并和靠大聯強等多種方式進行整合,推動我國資源、資產與資本向國際市場邁進。
同時,我國應優化投資結構布局,加快調整國際投資產業結構。依據我國最新產業政策和自身特點,進而推動國有資本向戰略性新興產業集中,重點發展新能源汽車、人工智能、太陽能、高端裝備制造和新一代信息技術等,健全現代產業體系。以此有效應對瞬息變化的國際投資體制,推動我國經濟與國際市場接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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