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林毅夫與張維迎的爭論,還沒有畫上句號。
已經爭論了20年的林毅夫與張維迎,均是中國一流的經濟學家,同為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創始教授,多年來是對手也是同事。
1952年生的林毅夫和1959年生的張維迎,他們此番關于產業政策曠日持久的爭論,不僅是雙方為自己堅持的立場辯解正名,更是一場關乎市場與政府命題的大討論,是中國改革道路的選擇問題。
從1995年至今數度交手
在此次公開辯論之前,林毅夫和張維迎曾就學術觀點數度交手。
1995年,林毅夫、張維迎就國有企業改革方向問題發生爭論,被外界稱為“北大交火事件”。張維迎的論述從現代企業理論出發,強調企業剩余索取權和控制權對稱安排的重要性。國企改革的出路是民營化,將企業中的國有資本變成債權、非國有資本變成股權。林毅夫認為國有企業私有化后,所有者利用政策性負擔為借口尋租的積極性會更高,效率會更低。國企的主要問題是承擔了太多的社會負擔和政策負擔,改革的起點應在于剝離戰略性政策負擔和社會性政策負擔,以硬化預算約束,創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
2004年9月,林毅夫、張維迎在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創辦十周年活動上就中國經濟發展預期發表截然相反的觀點。林毅夫認為,只要沿著當前的路子走下去,中國經濟再增長二三十年沒問題,到2030年經濟總體規模一定趕超美國。張維迎則擔心在未來的20年里,中國經濟增長的源泉將發生根本性轉變,這將會使中國企業面臨很大的挑戰。如果企業制度問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中國未來的經濟增長將非常令人擔憂。
2014年7月,林毅夫、張維迎在復旦大學舉辦的楊小凱逝世10周年追思會上就“政府定位與后發優勢”展開爭論。林毅夫與楊小凱有過著名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之爭。張維迎認為,沒有國家和政府參與,市場或變得更好,政府再不退出市場,后發優勢就要轉變為后發劣勢了。林毅夫則認為,后發國家需要政府發現和扶持企業的比較優勢,不然就是無效市場。一個月后,林毅夫發文闡釋觀點,指出他和張維迎乃至國內多數經濟學家的差異在于:應該回到亞當·斯密的觀點還是回到斯密的研究方法。
此后在2014年11月14日北京大學國發院舉辦的《中國的奇跡》出版20周年研討會上,林張二人又圍繞著國企改革、產業政策、政府在市場中的角色等問題展開激辯。林毅夫認為,如果沒有“絕大多數的正確”,中國不可能持續35年保持每年平均9.8%的增長,也不可能成為現在唯一快速發展的新興大國,并且沒有發生經濟危機。張維迎認為,如果研究上世紀50—70年代的中國,會發現所有事情都離不開國家,但這不能證明沒有國家參與,經濟發展就不可能。政府要做的就是創造自由、法治的環境及對產權制度的保證。
2016年8月21日在復旦大學召開的“產業政策:總結、反思與展望”研討會上,林毅夫發表主題演講,他表示,“尚未見不用產業政策而成功追趕發達國家的發展中國家和保持持續發展的發達國家。”8月25日,張維迎在“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西安峰會上發表演講“為什么產業政策注定會失敗”,針鋒相對地提出,“產業政策不過是穿著馬甲的計劃經濟。” 9月13日,林毅夫發表觀點鮮明的反對文章。之后,張維迎和林毅夫又分別在多個場合一再闡述各自觀點。10月15日,林毅夫在《求是》刊文《照搬西方主流經濟理論是行不通的》,此輪爭論暫告一段落。
林張之爭背后的深層問題
此次林毅夫、張維迎激辯產業政策,雙方圍繞什么是產業政策、產業政策是否應該存在、該不該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買單、怎樣利用比較優勢等方面展開交鋒。這其實不只是不同學術觀點的爭論,更深層次地來看,背后是關于政府與市場關系的問題。
在此次現場辯論過程中,張維迎就曾表示,“我和林毅夫對產業政策的分歧,其實是有關市場理論的兩個不同范式的分歧”,張維迎說,“林毅夫信奉‘新古典經濟學范式,我信奉‘米塞斯-哈耶克范式。新古典經濟學需要作出非常強但不現實的假設,當這些假設不滿足時就出現了所謂‘市場失靈,包括外部性導致的失靈、不完全競爭導致的失靈和信息不對稱導致的失靈。”對此,張維迎的觀點是,這些理論所說的“市場失靈”,其實是市場理論的失靈,不是市場本身失靈,他認為米塞斯-哈耶克發展的市場理論是更好的分析范式。“市場是人類自愿合作的制度,市場競爭是使人們發現和創造新的交易機會、合作機會的過程。”
其實,林毅夫和張維迎都擁有海外教育背景,林毅夫在美國留學期間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西奧多·舒爾茨的學生,而舒爾茨的研究領域是農業經濟和人力資本。張維迎早年在英國師從研究企業理論和博弈論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詹姆斯·莫里斯,后來他對米塞斯、哈耶克等經濟學家的學說十分推崇,他也曾公開表示受楊小凱影響很大。
中國改革開放至今已經38年,中國的發展一直得益于改革的紅利。在當前面對發展中的各種困境時,中國更是要向改革要紅利。
以楊小凱、張維迎等為代表的經濟學家認為,中國取得的經濟增長源于市場經濟對計劃經濟的替代,政府應該進一步退出市場、廢除管制,要做的就是創造自由、法治的環境及對產權制度的保證。張維迎甚至表示,“凡是協調失靈嚴重的市場,一定是企業家受到了體制和政策的打壓。凡是政府能看到的,自由市場的企業家早就看清楚了;凡是企業家沒有看清楚的,政府更看不清楚。”
林毅夫則認為,中國的成功在于抓住了符合比較優勢的發展機遇,因此討論的重點不應該是政府要不要干預,而是哪一種政府干預能夠真正促進經濟發展,哪一種干預會失敗。政府協調,有可能失敗,但是沒有政府協調更失敗。他還曾公開表示,政府在其中的做法“95%是正確的”。
如今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正處于爬坡轉型的關鍵時期,原有增長模式遭遇挑戰,傳統動能作用減弱,新動能還不夠強大。而現有產業政策也確實存在不足地方。產業政策之爭,與其說是兩方各持己見,不如說是對今后經濟發展之路的不同思考。
“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因此,在需要匯集各方智慧、向改革要紅利來發展的中國,林毅夫與張維迎的辯論尤為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