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難為：我在縣長老公辭官下海的日子里

江南

2015年8月28日，晏濤擔任董事長的湖北宜慧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在新四版掛牌上市，上臺路演的是他從世界500強企業歸來的兒子晏鳴。目前，公司正在沖刺美國納斯達克！

2007年4月，43歲的晏濤突然辭去湖北省沙洋縣委常委、副縣長職務，引發各種猜測和議論……出身貧寒、沒有任何背景的晏濤，熬到副縣長讓好多人羨慕。妻子李梅當初也是看中他年輕有為，才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他，如今丈夫卻在黃金年齡要辭去副縣長，把她和一家拖進波詭云譎的商海。許多人見過男人“下海”成功后的輝煌，誰知他們妻子所經歷的辛酸？何況一個辭職官員的妻子，她又會經歷怎樣的難處？請看李梅對本刊獨家講述這背后的酸甜苦辣。

丈夫要辭副縣長，誰知我心憂

2007年4月，晏濤向組織遞交辭職信，要辭去沙洋縣委常委、副縣長職務，領導找他談話挽留，朋友要我勸他收回辭職信，我知道他不可能回頭！

晏濤寫辭職信前，我始終處于焦灼的狀態，做夢都夢見他說：“我還是不辭職吧，免得你操心……”可他還是打破了我僅存的一點幻想……

1984年國慶節，在湖北京山縣農業局工作的親戚，帶我到京山大禮堂觀看職工文藝演出，我目光被臺上一個吹口琴的英俊男青年吸引住了，主持人介紹他叫晏濤，是農業局最年輕的大學生干部。我在京山的湖北鍋爐輔機廠幼兒園當老師，父母是企業干部，家境較好。親戚看我盯著臺上，說：“都是20歲，他年輕有為，很適合你。”我紅了臉。幾天后，親戚介紹我和晏濤見面，我倆幾乎一見鐘情。晏濤喜歡我標致漂亮，身上還有一些文藝細胞；我喜歡他英俊帥氣、熱情幽默，甚至欣賞他身上的那點不安分。可我父母嫌晏濤家在大山里，太窮，我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他不會窮一輩子。”我喜歡晏濤，還看準他不會一輩子屈居人下。

晏濤帶我去他老家綠林鎮雙橋村，去看長在楓樹下的香菇、木耳。1979年，他不到16歲，考進湖北省農學院，父母靠種香菇、木耳，給他交學費。他工作后，讓兩個弟弟用蛇皮袋裝上香菇，南下“淘金”。在晏濤家，我喝著他母親做的有著撲鼻香味的香菇湯，心想自己一輩子可能都離不開它們了。

1987年，我和晏濤結婚。1988年，兒子晏鳴出生。1992年，晏濤當上京山縣農委辦公室主任，后被調到鄉鎮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晏鳴成績時好時壞，晏濤回來就訓斥，兒子不服。一次，他在下面工作半個多月后回家，一天晚上，看到晏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瘋玩游戲，還有一只帶錄音功能的玩具熊，他批評了幾次都不聽，氣得一把奪過兒子手里的玩具熊，扭了幾下，“砰”地把它扔到了樓下。

晏鳴眼里躥著淚水。我安慰兒子，責備晏濤：“你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回來就批評，兒子能聽你的嗎？”我下樓把玩具熊撿上來，但它已被摔壞了。

后來，晏濤告訴我：第二天我送兒子去上學后，他看見兒子枕邊玩具熊上粘著膠帶，他按按開關，已聽不見聲音，感到難受。我把他的話說給兒子聽，晏鳴不吭聲，淚光閃了閃，顯然他心里有所觸動。

2002年9月，晏濤成為湖北省首位“海推直選”的鄉鎮黨委書記（楊集鎮）。2003年，晏濤出任京山經濟開發區主任、縣委常委。親友們羨慕我有眼光，嫁對了人，我跟他走在一起，也覺得臉上有光。

晏濤表哥陳發凱是美國辛辛那提大學生物學博士后，在美國保潔公司從事生物制品研發，并和少林寺合作做素食食品。素食是一種環保健康的生活方式，晏濤對我說：“我也很想做素食，做成中國的麥當勞。”我不以為然地笑道：“你野心好大。”

2005年夏，晏鳴考上武漢一所大學電子商務專業。2006年，晏濤當選沙洋縣委常委、副縣長，他動起了辭職的念頭。“中國這么大，不缺我一個副縣長，但缺干實業的人。”他說一直想把養育過自己的京山特產變成工業品，做成健康和營養的素食。我堅決反對：“你要辭職，別人還當你犯錯誤了，讓兩邊老人怎么安生？”晏濤是個孝子，他沉默了。我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晏鳴還在上大學，有個當副縣長的爸爸，對兒子以后工作、談對象都有好處。晏濤聽到這，馬上動了脾氣：“我到底為誰活著？又是爹媽，又是兒子，也包括你吧？”我生氣了：“你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啊？”

晏濤最懂得這塊土地上的現實，他只好暫時作罷。直到2007年春節，他重提辭職的事，并且孤注一擲，我再反對也沒用。晏鳴見我和他爸爸關系十分緊張，反而勸我：“媽媽，當官也不能當一輩子，爸爸想做實業，你隨他好了。”這讓我很驚訝，我本以為晏鳴會站在我這一邊，是他幼稚、不成熟，還是父子之間原本根本就沒有跨不過去的鴻溝？

事到如今，我只有妥協，但要求晏濤必須先瞞著雙方老人。晏濤很快就把辭職信交了上去，我知道木已成舟，感到說不出的失落和彷徨……

“凡人”遭遇滑鐵盧，賢妻難為

晏濤辭職的消息公開后，引來各種猜測和議論，有人說他犯錯誤了；有人說他和領導搞不好關系；還有人認為他能力不夠；有人說他簡直“瘋了”……我可以不在乎這些議論，但看到晏濤辭官前后的變化，心里卻很不好受。辭職前，晏濤出行有車，辦事有秘書，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了。他騎著兒子上大學前騎的那輛自行車，路上常掉鏈子，回來一手油污，小區看門的大爺問他：“晏縣長，你這是怎么了？”后來知道晏濤不當副縣長了，大爺嘆息。

晏濤辭副縣長的事，根本瞞不了我住在縣城的父母，父親訓斥我：“你不勸阻，真沒腦子。”“他又不是小孩子，我勸他聽得進去嗎？讓他有本事折騰去。”我沒好氣地說，委屈得差點掉下眼淚。

我拿出家里僅有的幾萬元積蓄，加上找親朋好友借來的錢，晏濤共投入50萬，一家公司出資450萬成為大股東，晏濤任總經理，租廠房、買原料和設備、招聘工人，第一年實現700多萬元產值。可是商場不講人情，合作方要大幅提高品牌使用費，大股東撤資、聘請的高管離職，晏濤一時被打蒙了！

晏濤需要錢重起爐灶。當時家里剛按揭買了房子，還沒舒舒坦坦地住上半年，就將它抵押給了銀行。那一陣在家里進進出出，我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掃地出門，連個安身之地都沒有，我每天都把房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就像怕與愛人分離一樣。

我又說服晏濤的弟妹入股支持哥哥。公公知道后不住地嘆息，婆婆擔心地問我：“房子都抵押了，你們老了住哪兒？”我不能讓老人過不安生，安慰婆婆：“沒房子就租房子住。我們有一雙手，餓不死，你們二老也不要擔心老無所養。”婆婆拉著我的手，含淚叮囑我：“委屈你了。晏濤性子急，你可不要急。”我點頭。

我還四處奔波，想方設法為晏濤去借錢。一次，我到一個做生意的閨蜜家，沒等我開口借錢，就被她嗆了一頓：“你家老晏也真傻，多少人想當副縣長當不上，他倒好，說不干就不干了，連你也跟著受罪。你看看，當初你日子過得多滋潤，現在看你好憔悴，這不自找苦吃嗎？”我再沒提借錢的事。回家后，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臉，我捂臉哭了起來。

2009年4月，晏濤注冊成立了湖北宜慧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但資金還是有很大缺口。他有一個好朋友，過去受過他不少幫助，后來到外地經商，原本答應借給晏濤50萬元，他坐飛機過去，連借條都寫好了，結果到了那里，朋友陪吃陪喝陪玩，就是絕口不提借錢的事，三天過去，晏濤實在待不下去了，拿出借條，朋友卻為難地說：“我打算借錢給你，但老婆不同意……”晏濤撕掉借條，什么話也沒說。

回到京山后，晏濤在日記本里寫下一篇《凡人》：“深夜夜歸，算著手里的錢還能花幾天，想著長輩晚輩的期望，便感覺到苦，也感到十分愧疚。沒有生在帝王將相的家庭，沒有被上蒼賜予超群的智力，沒有前世修來的運氣，我只能接受自己是一個凡人的事實，經歷凡人該有的折磨……”我無意中翻到日記，不禁落淚。他表面上很剛強，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嫌自己做得不夠好，走不進丈夫的心里，沒能讓他敞開心扉。

公司總算艱難運轉起來。晏濤首選被美國科學家稱為“抗癌新兵”的香菇，生產香菇醬，香菇酥、核桃酥等。他從上海高薪聘請業界有名的傅余忠擔任銷售總監。晏濤出差住最便宜的旅館，常在小攤上吃一碗面條就對付了。他累得腰椎間盤突出，我給他按摩，看他頭上增多的白發，我心痛。一天早上，我替他撿著枕上落下的碎發，有幾十根，心疼道：“頭發又掉了一層。”“你也有了不少白發。”晏濤看著我，不無內疚。

“少帥”歸來父子結盟，我知足

晏鳴畢業后在武漢一所學校當老師。2011年，他跳槽到上海一家世界500強食品企業。

晏濤用三年時間度過危機。宜慧系列產品獲第21屆中國食品博覽會金獎，產品遍布全國8000多家大型超市、賣場和機場，并遠銷越南、香港、澳門等。2013年，“宜慧”被評為湖北省著名商標。

隨著企業越來越大，晏濤漸感力不從心。晏鳴已在那家世界500強企業做到管理層，晏濤想讓公司上市，想要晏鳴回來幫他。我說什么也不同意：“兒子在上海做得那么好，你不要影響他的前途！”

2014年，晏鳴回家過春節，晏濤再次做他工作。晏鳴成熟了很多，對父親也多了理解，而由于分離，思念之情遽增，不像以前一樣反駁父親。我只好出面阻止：“晏鳴，你不要聽你爸的，京山很小，沒法跟上海比。”晏濤說：“公司上市，就走向世界了。”晏鳴含糊道：“爸，上市的事，我抽空幫你參謀一下吧。”

晏鳴回上海后，晏濤認為如果不是我阻攔，他能說服兒子，我感到十分委屈：“你非要兒子回來，可你考慮過兒子的感受嗎？他尊重你，你說的話，他不便反對，我只好做‘擋箭牌，兒子就不至于傷著你，傷你的是我……”晏濤醒悟：“難為你了。”

2014年五一，兒子回京山，陪晏濤到武漢辦事，正好那段時間他累得腰椎病又犯了，疼得走不了，晏鳴把他背出地鐵站，伏在兒子的背上，晏濤忍不住說：“晏鳴，我是真想你回來幫幫我啊！”后來，晏鳴告訴我，當時他聽到父親這聲懇求，心里受到一種強烈的觸動。回到上海后，晏鳴又在電話里告訴我，說他在包里發現了一只新玩具熊，里面錄有父親對他說的話：“兒子，爸爸一直沒忘了十幾年前對你的傷害。不管你在上海，還是回京山，爸爸跟你的感情都是息息相通的。你很出色，爸爸愛你，為你感到自豪！”晏鳴說他聽著父親的錄音，眼淚止不住地滾了下來。他在電話里對我說：“媽媽你說我是不是該回京山？爸爸對我寄予期望；再說我回來，爸爸會放手讓我做事，這對我很有吸引力。”我再也沒法阻止兒子，說：“你想通了，就自己做決定吧，反正爸爸愛你的心是不會錯的。”

幾個月后，晏鳴毅然辭職，離開上海，晏濤親自開車、帶著我到武漢接兒子。在漢口火車站，晏濤竟擁抱了兒子：“你回來就好，兒子！”晏鳴反倒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從他的眼里看到，父子間的隔閡早已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脈脈溫情。我高興地對父子倆說：“別膩了，上車回家吧。”

晏鳴到公司后，晏濤任命他擔任公司常務副總經理，晏鳴帶來了品牌設計、產品設計等全新的理念。員工和親友都稱晏鳴“少帥”，父子倆配合默契。

2015年7月，宜慧元股份有限公司被湖北省農業廳審定為農業產業化重點龍頭企業，晏鳴參加了高管人才培訓班。8月28日，宜慧股份在新四版掛牌上市，上臺發表路演的是晏鳴，晏濤坐在臺下聆聽，給他鼓掌。事后，我在家里看到這段視頻，內心充滿感慨。兒子風華正茂，就像當年的晏濤！擁有這樣兩個優秀的男人，我從內心里感到知足。

晏鳴回到京山后，還收獲了圓滿的愛情。在參加一個大型食品會展時，他認識了碩士畢業、在武漢一家會展公司工作的姜麗，踏入愛河，這讓我和他爸高興不已。如今，晏濤正帶領宜慧股份沖刺美國納斯達克，姜麗也準備辭職，到京山一起奮斗！

每周末，我們會去看望公公婆婆，我們在離縣城不遠、有山有水的郊區，給他們蓋了一個溫馨的農家小院，我最愛喝婆婆做的清香撲鼻的香菇湯。婆婆向晏濤夸我：“你媳婦賢惠！”我不好意思地笑道：“賢妻難做啊！”晏濤望向我的眼神充滿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