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心
就像磁鐵的同極,永遠相斥并且矛盾不可調和!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富二代”崔鎰一直堅信:他與父親的關系,就是這樣的同極磁鐵——
為了逃避父親,崔鎰從大學輟學,以留學之名跑到海外游蕩,甚至在富豪父親生意破產、希望他回國時,他寧可淪為“負二代”,也堅守在海外。
可是,生活的車輪不僅輾壓了他的父親,也輾壓了他,在此后的歲月,他經歷了由“富二代”到“負二代”的驚天逆轉,而他和父親的怨與排斥也改變了方向……
留學躲父親,“富二代”在東京成“負二代”
“現在起你我都是身無分文,誰先賺夠了100萬,對方就要先向他道歉!”
2006年,是崔鎰留學日本的第三個年頭,在這三年里,他只與父親崔安志通過兩次電話——第一次,是父親誤接了他打給母親的電話;第二次,崔鎰就惱怒地在電話里與父親下了賭注,而崔安志也毫不猶豫地應賭:“掙30萬就算你贏!”1985年,崔鎰出生于陜西西安,父親崔安志是五金公司的老板,經營著200多人的出口企業。父親沉默寡言,個性強勢,對崔鎰的教育非常嚴厲。雖然生活條件優越,崔鎰一直是個乖小孩:父母工作忙,他自己替自己開家長會。讀初二時,他為了演講制作PPT到凌晨1點,但父親嫌他不會安排時間、影響別人休息,兩次斷掉電源,導致PPT沒能保存。崔鎰只好凌晨4點起床,默默地從頭再做。
讀高中時,一天早上,崔鎰發燒38.5℃,吃的早飯全吐出來。媽媽擔心他的身體,打算陪他去學校請假,然后去醫院。誰想,母子倆剛走到門口,父親崔安志突然吼道:“發個燒就要人陪?我發燒40度也自己扛?!币妺寢屆媛峨y色,崔鎰倔強地獨自一人去了學校。
2003年,崔鎰考入西安財經大學。這時的他因過分壓抑變得桀驁不馴。軍訓第一天,他向教官指出集體在太陽下暴曬屬于虐待;課堂上,老師講的案例有漏洞,他就站起來理論;課外作業從不按照要求以PPT或word形式上交,要向老師當面講解。
大一下半學期,崔鎰覺得財經不是自己的興趣,向父親提出換專業?!白约哼x擇的,就要堅持?!贝薨仓疽豢诜駴Q兒子的提議,而眼睛自始至終都沒從電腦上移開。關系自己未來的專業也這樣不由分說定了嗎?崔鎰“覺醒”:不能永遠活在父親陰影下。
崔鎰用積攢的10萬元零花錢通過中介,申請日本留學,并于2004年3月,順利拿到名古屋語言大學的入學許可。這之后,崔鎰沒有按照正常程序向學校申請休學,以保留學籍,而是直接輟學,然后回家告訴父親自己已無學可上的現實。崔安志暴跳如雷:“自作主張,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备赣H的反應更堅定了崔鎰的決心:躲離父親,走得越遠越好。
這是崔鎰與父親的第一場戰爭。在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堅持下,母親將他送上了去日本的飛機。在名古屋學完語言后,崔鎰來到東京求學。那時,崔鎰依舊沒有找到感興趣的學科,但他自由了。在日本期間,崔鎰遇到了兩個女孩:一個是住在名古屋的印尼女孩阿珠,一個是住在東京的日本富家女眉山,一個溫柔可人,一個活潑機靈,與這兩個女孩的感情糾纏貫穿了他整個日本留學生涯。第三年,阿珠知道崔鎰腳踏兩條船,激憤之下,嫁給了一個50多歲的日本退休工人,讓崔鎰感傷不已。
2006年5月,崔鎰即將畢業,眉山提出結婚。崔鎰突然想起父母乏味的婚姻,家庭帶給他的恐懼又浮上心頭:千方百計出來,不就是為了逃離僵尸一樣的親情嗎?結婚,豈不是又進入圍城重鑄噩夢?這天晚上,崔鎰恐慌地逃離了住處,關掉手機失蹤。
崔鎰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不想,2006年6月初,母親來了一個電話:“你爸遭遇了境外詐騙,生意破產,還背了一身債務!你馬上回國。”原來,崔安志因為生意受阻急于翻身,把3000多萬的流動資金都打給了馬來西亞的一家公司,結果對方人去樓空。聽著母親絕望的哭聲,崔鎰的腦子里只蹦出一個念頭:不能回國,人生巔峰期的父親尚且性情冷酷,失敗后的他必定更加暴戾。
得知崔鎰的決定,崔安志第一次主動給兒子打來電話。他大發雷霆,罵崔鎰太冷血,并斷言:“沒有家里的資助,你在國外一周都待不下去?!北桓赣H刺激的崔鎰更加不想回家,還倔強地與父親打賭。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紐約淘金:“負二代”逆襲只為一個賭
那時,崔鎰只有不到50萬日元(約合3萬多人民幣)。2006年8月,在導師的推薦下,他前往美國公立大學讀研究生,開始打工養活自己——他從富二代淪落為“負二代”。
剛到美國,崔鎰的積蓄就用光了,只好向朋友借??蓡柫藥资畟€人,不是沒回音就是推托“有空再聊”。以前一團和氣的朋友圈集體消失,從前被視作情調的打工成為了崔鎰必須緊握的果腹稻草。他只得在網上找到了兩份漢語家教的工作,常常到深夜才能回宿舍。但崔鎰不怨不惱,滿腦子都是和父親的賭注,他一定不能成為先道歉的那個人。
幸運的是,在這里,他意外地與大學同學徐慧亞相逢。在西安財經大學時,出身于教師家庭的徐慧亞是班里的學霸,不喜歡學習的崔鎰每到交作業和考試時,就找徐慧亞抄筆記、抄作業。2007年初,徐慧亞拿到科爾蓋特大學的全額獎學金,來到美國后,聽說了崔鎰家里的變故,主動聯系了他。
在朋友都蒸發的“負二代”友情里,徐慧亞給了他貧賤之交的撫慰。當崔鎰感嘆命運無常時,徐慧亞笑道:“除了吃穿娛樂,你的能力和水準都不會因為富二代的身份變得更好,說實話,現在的你,可比當年有魅力多了。”這話給了困頓中的崔鎰莫大的安慰,為了節約開支,他住進了徐慧亞的客廳。
少了金錢無憂時的無所事事,崔鎰的每一天都忙碌和奔波。為了節省開支,崔鎰要求自己必須拿獎學金,常常每天只睡4個小時。
2007年底,憑著一股拼勁,崔鎰拿到了一等獎學金,并作為優秀研究生,成為教授的助教,每月津貼有1000美元。媽媽在電話里為他算賬:“免交學費,工資可以維持日常開銷,還有醫療保險,折合成人民幣,一年你最少能掙三十萬,看來你爸這個硬骨頭要敗了。”崔鎰卻笑不出來。從前的他,任何金錢都只是一個數字,這兩年多的打拼,他才體會到:被人承認價值、再把價值變成金錢,有多么困難。
2009年,崔鎰在紐約一家公司做貿易。由于美國人根深蒂固的種族觀念,以及同類產品的殘酷競爭,崔鎰的工作并不好展開。但他并不氣餒,而是利用自己的語言優勢,想辦法開發國際渠道。
結果,2011年4月份,崔鎰已經拿到了14萬美金的年薪,成為和父親賭局中,絕對的贏家。但崔鎰沒有想象中的興奮——當他在與父親的“賭”中越來越走向自己想要的樣子時,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個賭比起他的經歷和變化早已不值一文。
一次,在華人區做志愿者工作時,崔鎰敲開了一對情侶的門。不想,對方拒絕溝通。直到崔鎰在華人街又一次看到那女孩,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偷渡客。因為語言不通,男孩只能在餐館做當地人不愿做的臟活累活,女孩在美甲店打工,每天工作16個小時。熟悉后,崔鎰希望教他們一些常用口語,男孩卻問:“你能幫我匯錢到日本嗎?”
原來,他9歲的時候父母去日本打工,12年來他們只見過三次面。爸爸2年前就說攢夠了錢就離開日本,但是現在也沒回國,所以他才偷渡美國,想替爸爸接過這個擔子?!澳悄阍趺床蝗ト毡景??”“這些年我爸的樣子我都忘了,卻忘不了小時候被他打的感覺。”“那你不恨他?”男孩卻堅定地說:“別人笑里還藏奸呢,自己的親爸,就算打了我,也肯定是好心啊。”崔鎰心里一顫,又一次想到了父親。他把這段經歷告訴了徐慧亞。徐慧亞鼓勵他道:“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才是最大的遺憾,你應該趁現在,回去。”2011年底,崔鎰重返西安。他發現:人只有自己成熟和強大了,才能理解和接受別人的苦處和不足。
講和吧!帶著落敗的父親再起飛
崔鎰忘不了離家5年后再回到家的那一天。母親在廚房里忙著做飯,父親坐在客廳盯著報紙,眼神卻根本沒有聚焦在上面。直到崔鎰喊了聲“爸”,繃不住的喜悅才從崔安志的臉上流露了出來。
晚上,崔安志早早出去散步,把家里的空間留給妻兒。媽媽跟崔鎰念叨起父親破產的情形:公司經營出現資金困難,但債主落井下石、欠債的又死拖著不還,公司才被他們拖垮了。父親當初讓他回國,其實是擔心他在國外不能生存。母親告訴崔鎰:公司清算時,崔安志的銷售網絡還在,有念舊的員工提議崔安志再把隊伍組織起來,可他再也沒有貸款創業的膽量,而是到朋友的一家建材公司做人事主管。崔媽媽嘆道:“其實不當老板,你爸根本不適應,他是為了你的賭在強撐著。”崔鎰從心里對父親生出一絲心疼:“或許父親也一直希望得到我的安慰和鼓勵,那么到底是我忽視他還是他忽視我呢?”想到父親每天忙于瑣碎平常的工作,崔鎰既心酸又佩服,下定決心幫父親重振旗鼓。
在美國期間,崔鎰曾做過日本企業的經銷。在一個朋友的推薦下,崔鎰篩選出一家凈水器廠家。他親自跑了一趟日本,推銷父親的經商經驗和銷售網絡,希望能夠憑信用免去第一次拿產品的代理費,按照銷售利潤回頭再結算。可初次和他們進行跨國合作的日本企業很難接受這個要求。崔鎰只得拉來日本同學做擔保,以父親之名,拿下這筆貨。
2012年4月,崔鎰把貨拉回倉庫,崔安志才知道兒子替他做了決定,眼淚竟橫在眼眶里,連連說道:“你比爸爸有出息?!痹诖捩動∠罄?,那是父親第一次贊許他,承認他的能力。為了父親的贊許,崔鎰從小到大做了許多,他一直以為那一刻到來時,他應該趾高氣揚,但此時,他只感覺患難中的父子,就像一對相識多年的老伙計,沒有傲氣,只有默契。
一個周末,媽媽和朋友聚會,父親買了好多菜回來。這次晚餐,父親借著酒勁,說出了多年的困惑:“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的親人都離我那么遠……”
原來,崔安志的父母都是老文藝工作者,時常上山下鄉演出慰問。為了工作,他們分別把幾個孩子寄養在不同的親戚家里。崔安志從小很少與家人接觸,直到17歲才回到父母身邊。雖然知道父母是他的親人,想和他們親近,卻內心始終跨不過陌生感的鴻溝?;楹螅麨橛辛藘鹤有老踩艨瘢⒉恢廊绾稳ケ磉_愛,只知道給兒子最好的條件。崔安志對兒子是巴心巴肝地愛著,可他不明白兒子為何躲避而且冷落他。崔鎰第一次走進了父親的心里,原來父親這個劊子手自己也是“受害人”。
2012年年底,崔鎰的奶奶去世。在守靈的晚上,崔鎰看到父親一邊流淚,一邊嘆息:“在我需要的時候忽視我,等我長大再接我回來有什么用?”看到父親落寞的樣子,崔鎰無比心疼。他只好用自己的經歷勸爸爸:“你不能原諒的過去,束縛了你一輩子。但我現在走出來了,便不會又把這個隱患帶給你孫子了。”說這話時,崔鎰豁然開朗:一個孩子如果幼年得不到父母的認可,那么他這一生都在追求這種認可。所以日本畢業后他沒有回家,所以,他才要與父親打賭較量。笨拙、叛逆的外殼包裹著的,其實是一顆更敏感、真摯的內心和愿望!
重整旗鼓后,崔安志的生意越來越有起色,他邀請兒子一起創業。但崔鎰拒絕了。對生意并沒有太多興趣的崔鎰一邊教英語,一邊開始寫作。從“富二代”到“負二代”的人生起伏,給崔鎰最大的感觸是:物質都是外在的、偶然的,內心才是生活的武器,而寫作是梳理、沉淀和傳遞內心。
2014年,徐慧亞以一所跨國公司地區總代理的身份回到了西安。在約崔鎰見面前,她給崔鎰發了一則短信:“在你是‘富二代時,你的瘋狂其實是虛弱的,我正眼都不會瞧你;當你是‘負二代時,你才是鮮活而光亮的,于是,你征服了我!”崔鎰拿著短信笑著問徐慧亞是什么意思。徐慧亞笑道:“我想做你的女朋友呀?!贝捩勩读艘幌拢缓箝_心地點頭。離開日本后,在生活中打拼的崔鎰無暇眷顧愛情,后來也一直沒有興趣觸碰愛情,盡管沒有言明,徐慧亞的陪伴一直讓他安心。他沒有表白,是因為他知道人只有成熟時,才能背負人生,包括愛情和親情。
憑借從前打下的關系網和密集的宣傳,2015年年末,崔安志已經在全國擁有了40多家經銷商。而崔鎰的自傳體紀實小說《從東京到紐約》、小說《摩門教的秘密》相繼出版并暢銷。2016年6月,濃縮崔鎰人生經歷的《從東京到紐約》被西安電影制片廠改編為36集電視劇,正式投拍——父子倆在各自的領域,都順利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