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柯洋
文學鑒賞
分析莫言筆下的愛情敘述
□代柯洋
“沒有愛情世界暗淡無光”,“沒有愛情就沒有人類”,愛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愛情也是文學創作的一個永恒母題,古今中外許多優秀的文學作品幾乎都有著關于愛情的敘述和描寫。并且在其愛情的敘述中,往往隱藏著更為深刻的東西,莫言筆下的愛情敘述也是如此。
但是在中國,長期以來由于“存天理,滅人欲”的禁欲主義的影響,人們對待愛情的態度往往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言又止,羞于言說;我們的作家更是借愛情之名來表達對社會的分析和認識。但莫言卻“一直注重肉體敘事的探索,他的小說中感官的東西很多”,他使男女間的愛情保持在了感性的層面上。莫言通過男女間那種鮮活、自然、粗野的愛情敘述,探討的卻是人性的深度和生命的真諦。
首先,莫言筆下的愛情是本能的,是自發的,是一時的激情。它既不崇高,也不偉大,但卻是自然的、健康的,是對對方健康、青春、俊美肉體的迷戀,是人性的本能需求。譬如,《筑路》中楊六九和白蕎麥之間的愛情就具有這樣的特征。楊六九和白蕎麥之間并沒有多少高層次的精神和情感的交流,其中楊六九所迷戀的只是白蕎麥豐腴生動的肉體,他的欲望就是把白蕎麥擁在懷里,“做成一處”。為此,楊六九先是煞費心機地唆使孫巴子殺死白蕎麥的大黑狗,接著又伺機殺死白蕎麥已經變成植物人的丈夫,然后兩人私奔。楊六九的行為雖說不合法,但卻合情合理,因為殺人在這里反而變成了救人,即救白蕎麥脫離痛苦寂寞的如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愛情在此成了生命強力的表現,“它不但體現了人的自由意志,同時還直接創造出了新的生命”。《紅高粱》中余占鰲和戴鳳蓮之間的愛情,也同樣具有這種特征。
戴鳳蓮十六歲時,貪財的父親把她許給了一個麻風病人為妻。戴鳳蓮出嫁時是余占鰲給抬的轎,在途中余占鰲和他的伙伴們不停地顛轎挑逗戴鳳蓮。在路過一片高粱地時,他們遇到了土匪的劫持,余占鰲奮起反抗打死了土匪。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余占鰲愛上了戴鳳蓮。在戴鳳蓮出嫁三天后回娘家時,早已埋伏下的余占鰲把她劫持在高粱地里“野合”,愛情的力量隨后又激勵他殺死單家父子,從而最終成為成為戴鳳蓮的丈夫。
與余占鰲相比,戴鳳蓮也毫不孫色,甚至可以說是更勝一籌。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戴鳳蓮雖無法改變自己的婚姻,但她并沒有放棄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因此當遭遇余占鰲的劫持時,她沒有反抗,沒有呼救,而是順從,甚至是欣喜和配合。正像作品所描寫的,戴鳳蓮這時是“亢奮的眼睛”,她“甚至抬起一只胳膊,攬住了那人的脖子,以便他抱得更輕松一些”。戴鳳蓮“不怕罪,不怕罰”,更不曉得“什么叫貞節?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惡?”,因此面對非人的境遇,“愛幸福”、“愛力量”、“愛自由”的戴鳳蓮當然要按著“自己的想法去辦”,要“為自己做主”了。
余占鰲和戴鳳蓮的愛情可以稱得上是驚心動魄、出生入死了,但卻不能說是忠貞不渝和始終如一。余占鰲被抓走后,戴鳳蓮為了生存曾經托身于黑眼,與黑眼姘居了一段時間。除此之外,戴鳳蓮還托身于羅漢大爺。同樣,余占鰲也先后與戴鳳蓮的丫頭戀兒以及劉媽有染。余占鰲和戴鳳蓮之間的愛情雖然不夠純潔與神圣,但卻充滿了人間氣息和生命的歡愉。
其次,莫言筆下的愛情還具有一種非理性的迷狂,是“既渺小又偉大的肉體節日”。在《檀香刑》中,媚娘和錢丁之間的愛情就具有這樣的特征。媚娘和錢丁之間的愛情充滿了情欲的張力,展示出了一個年輕女性最為原始的、自然的生命風貌和人性狀態。
媚娘和錢丁之間的愛情,實實在在地落實在了肉體上。媚娘對錢丁一見鐘情,被錢丁俊美的外表所迷住而不可自拔。她雖知二人地位懸殊,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渴望錢丁,“她每天夜里都夢到錢大老爺和自己肌膚相親”。在此,媚娘感興趣的并不是錢丁的身份和地位,而僅僅是他的肉體。正如她要求錢丁把自己從小甲那里贖出來僅做他的貼身丫頭伺候他一樣,媚娘既不要求錢丁給她世俗的名份,也不要錢丁的心,她奢望的僅僅是做一個貼身丫頭,做一個地下情人。對錢丁的渴望使她忘記了尊嚴,忘記了廉恥,以至于深夜跳墻探望錢丁,即使遭到錢夫人的算計、鞭打和侮辱也毫不在乎。錢丁迷戀的同樣也只是媚娘的肉體和她的狗肉黃酒,特別是與媚娘銷魂的肌膚之親使他神魂顛倒不能自拔。錢丁在得不到媚娘時便病倒在床,甚至幾乎一命嗚呼;而媚娘的出現又使他立即復活過來。
再次,莫言筆下的愛情既不崇高也不偉大,但它卻是最真實最卑微的生命需求。《白狗秋千架》中的“暖”與“我”從小青梅竹馬,但由于命運的作弄,她最后嫁給了一個粗野愚魯的男人,并生下來三個啞巴孩子。面對困苦的生活和一屋子的啞巴,“暖”悲歡哀樂的感情卻無處傾訴。心靈的荒漠和精神的空虛使“暖”幾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氣,但她最終沒放棄生活的欲望和生命的需求——生一個能和自己說說話的孩子。為了實現這一目的,她便毅然決然地在高粱地里安排了與“我”的“約會”。她與“我”“約會”,并不是為所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以顯示愛的執著和偉大,而僅僅是能夠生一個能說話的孩子,滿足與她進行情感交流的需要。“我”和“暖”之間的這種談不上愛情的“愛情”過于卑微,但它卻又是那樣地神圣,它反映了一個普通農村婦女最真實的生存境遇和生命欲求。
莫言筆下的愛情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存在現實依據的。馬克思曾經說過,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是人類文明程度的一個重要標志。中國特別是中國農村長期以來由于生產力的極端落后,人們的精神世界和文化建設始終未得到大幅度的有意義的開發和提升,他們長期生活在原始蒙昧而又自由的狀態中,這就使其很難有精神上的高層次的追求,因此人的生理方面的需求在他們的全部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愛情中也是如此。所以莫言作品中的這種愛情便有了存在的現實合理性。另一方面,中國現代社會的劇烈動蕩和禮崩樂壞使傳統的倫理道德規范對人們的約束力大為減弱,這就為叛逆的愛情雙方提供了相對自由和寬闊的天地,使他們的愛情不同程度地超越了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禁欲主義的藩籬,而呈現出本能性、非理性、瘋狂性以及自發性的特點。
莫言筆下的愛情,不僅有現實的依據,同時又帶有作家的主觀色彩,寄托著作家的理想。莫言曾經說過:“山東是孔孟故鄉,是封建思想深厚博大、源遠流長的地方;尤其是在爺爺奶奶的年代,封建禮教是所有下層人的、尤其是下層婦女的鐵的囚籠。小說中奶奶和爺爺的‘野合’在當時是彌天的罪孽,我之所以用不無贊美的筆調渲染了這次‘野合’,并不是我在鼓吹這種方式,而是基于我對封建主義的痛恨。我覺得爺爺和奶奶在高粱地里的‘白晝宣淫’是對封建制度的反抗和報復。”對封建主義,特別是現實生活中仍然存在的封建主義的痛恨,使莫言毫不猶豫地寫出了像余占鰲和戴鳳蓮的“白晝宣淫“,以及孫媚娘和錢丁之間的那種置一切現實功利目的而不顧的肉體狂歡般的愛情。
總之,莫言筆下的愛情有著愛情本位的特點,充滿了情欲的力量,它很少關注現實和應和時代的脈搏。愛情在莫言筆下成了生命強力的最高體現,成了展現自由和反抗現實的一種方式。生氣勃勃的、未經任何世俗污染的天然的人性狀態,在莫言筆下的愛情敘述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銅仁學院文學院)
貴州省教育廳人文社科自籌項目(14ZC102)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