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辭（組詩）

李樹俠

菊花辭

不耽于九月的美色

只把菊花酒置于村東的孤墳

那個隔著泥土跟我對酌的人

已經被我的懷念打擾過無數次了

但是很少應聲

他如果還能行走于九月九的秋風

一定會披上一身夜色

點起鍋煙 吞吐前半生風云

安撫站在院子里的農具

——忙了一秋 該好好歇著了

和衰老的阿黃商量

“稻子歸家 再累也得吠上幾句”

把最后一粒谷子用目光送進糧倉

摸摸那張比窗紙還舊的臉 忍住了嘮叨

掩好半開的門

跟在消瘦的月亮后面 走了

如今，我一想起這個人

就忍不住端起菊花杯

我把他的影子在杯里晃來晃去

連菊花一起倒進大地的咽喉

這一座城池

這些桃花，只不過在我的失眠里

為你念叨了一個晚上

我就不顧一切

跟著春風 跟著這個來自異域的家伙

沿著逆流的河 出走

其實 一切也不是偶然

你來的時候

深藏在書里的那個動詞

被誰信手一翻

抖落一地叫不出名字的情緒

然后大大咧咧坐在那里

要我繳械 小心伺候

只好俯首低心

趁著這個春天將走未走

在你的領地種一城梨花

這些花兒真是不懂得節制

一著地 就撒潑似的綻放

再尖利的鳥鳴也遮不住喧嚷的秀色

我無能為力地收拾殘局

看他們長成一顆顆飽滿的種子

把荒蕪擠走 把矜持擠走

鋪成另一個陌生的城池

人們在這里 忙時耕種 閑了寫詩

只有我在日落之前縫補稀疏的光陰

雨天的菜子湖

一聲潮濕的鄉音

打開所有對莊稼和洪水的記憶

那些明滅可見的往事

以及年少時對煙波浩渺的想象

都如這場猝不及防的大雨

在午夜夢的站臺

突然擠進干燥的耳朵

我就舉著這些大大的雨點

敲擊鏡子一樣的湖面

推開飄著芡實或者菱角的嫩葉

把一見傾心的狂熱

深深扎進每一個泛著粼光的波里

那些低垂的云朵

無論飛成哪一種翅膀

都趕不上忽隱忽現的船帆

纏雜的湖草

把水鳥的嘶鳴捂得那么嚴實

生怕驚動水里一只白鵝的回眸

藍得比天還藍的湖水

曾經撕裂莊稼和土地的湖水

此時在一群黛山的懷抱里

溫柔成風情萬種的明眸

沉甸甸的歡喜

一直保持著湖水的形狀

向遠處的村莊傾斜

小路撐開握著的綠蔭

給來往的風讓出一個手勢

把我的影子

緊緊貼在菜籽湖上

霎時 不諳世事的清澈

跟著岸上飄過來的那縷炊煙

走進電閃雷鳴

中年的痛，其實不值一提

中年這輛破車

不是劍走偏鋒 就是誤入歧途

陷進沒有韻腳的泥濘

撐不起那些橫撇豎捺

只好蜷身將自己

塞進痛里

可是這些痛

也是強弩之末的掩飾

一次次跌進別人的疑問

光天化日之下

成為自投羅網的癡情

你扮演了唯一的一個目擊者

此時真理成為虛偽的注腳

你把手伸進昨天

剝去最后的矜持

讓我無可遁形

那就起身收拾殘局

該丟的留下 該毀的帶走

不再推敲那些痛的源頭

無關緊要的呻吟

以夜的嘶啞喊出

用回光返照的力氣

抱緊中年的松垮和任性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