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彥
一提起詩詞,人們首先想到的必定是唐詩、宋詞。一方面,唐詩、宋詞在我國文學史上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另一方面,唐詩、宋詞之影響已然深入人心,上至耄耋老叟,下至孺子幼童,人人都能吟誦幾首數句,追求詩意生活更是國人特有的浪漫。而作為最具中國民族特色的藝術形式,戲曲曲藝對于唐詩、宋詞,乃至賦、贊、對聯等諸文體的借鑒可謂俯拾即是。筆者作為一名評書演員,有著切身的體會,不揣冒昧,略舉數例,不妥之處,敬請方家教正。
評書中所使用的詩、詞、賦、贊、對聯等,總稱“賦贊兒”?!百x贊兒”是說唱文學特有的產物,除了評書以外,在鼓詞中也十分常見,穿插于說表中。使用“賦贊兒”的主要目的在于寫人、繪景、描聲、狀物,以及歸納書情,一般通過夸張、比喻、擬人、排比、對偶等修辭手法加以表達。不少詩、詞、賦、贊都屬于韻文,用以描繪人物形象(如人物的穿著打扮、身材相貌、兵刃坐騎等),介紹環境景物(如戰場、院落、衙門、公堂、居室、擺設等),常用一氣呵成的“貫口”吟誦,使觀眾在享受韻律和節奏帶來的快感的同時,對于人物和環境也有如見其人、如臨其境之感。
詩、詞,在評書開場就會出現,即“定場詩”。在演出開始前,演員往往先念誦四句或八句詩,抑或是一首詞,內容不一定與正書有關,為的是讓全場安靜,快速攏住觀眾耳音,吸引其注意力于己身,這樣演員也就定住了場。最簡便的定場詩當屬直接引用唐詩、宋詞,一種引用是詩詞與說書內容直接相關,如說《三國·智激周瑜》,就可引用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也常為《三國》“赤壁之戰”相關回目所用。另一種引用是詩詞與今日說書之日期、天氣或歷史上這一天發生的重大事件相關,如說書當日適逢中秋節,就可引用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應時當令,今古相合。除了引用唐詩、宋詞,演員自己亦可編纂定場詩,經過歷代評書演員的繼承發展,傳留下來的很多定場詩或發人深省,或幽默風趣,如今已成為評書藝術寶庫中的重要財富。如那首常用的【西江月】:“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亂春秋,秦漢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p>
在定場詩以外,評書中還有兩種詩詞形式值得一提。一種是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猜謎詩,一種是演員點評議論性的詩詞。前者如《康熙私訪》開篇,康熙皇帝在宮中拾到了風箏,風箏上有一首字謎詩“胡字古無蹤,日月一同行。兩房高一房,持刀去行兇。病人除災難,三才天地空。官逼民難忍,五倫自居中”,八句詩猜出八個字“月明樓殺好人反君”,由此引出康熙私訪月明樓、懲處南霸天的熱鬧故事。后者如《和氏璧》結尾,對于廉頗、藺相如將相和的點評詩是“引車趨避量寬宏,肉袒負荊志亦雄。佳話千年和將相,常將國事記心中”,言簡意賅,一語中的。
賦,本是在遠承《詩經》賦頌傳統,近接《楚辭》的基礎上,兼收戰國縱橫之文的鋪張恣意之風和先秦諸子作品相關因素,最后綜合而成的一種文體。而在評書中,賦一般既能念誦,也能歌唱;分上下句,講究合轍押韻,一韻到底,上仄下平。比較著名的賦有《大霧垂江賦》《銅雀臺賦》等。《西漢》在說到“火燒阿房宮”時,亦可引用杜牧的《阿房宮賦》。
贊,評書中最常見的一種文體,分為韻誦體和非韻誦體,一般只說不唱。韻誦體的贊語以上下句為主,講究一韻到底,但平仄要求不像賦那樣嚴格;非韻誦體的贊語是句法結構自由的散文,或“貫口”,或疊字垛句,語言鏗鏘有力,節奏性強。經常使用的有英雄贊、美人贊、山景贊、擂臺贊、刀贊、槍贊、劍贊、馬贊等。以下分別是一段戰戟贊(韻誦體)和御花園贊(非韻誦體):
能工巧匠費經營,老君爐里煉成兵。
造出一根銀尖戟,定國安邦屬英雄。
黃幡展三軍害怕,豹尾動戰將心驚。
沖行營猶如大蟒,踏寨帳勝過飆風。
只聞鬼哭似狼嚎,多少兒郎喪殘生。
全憑此寶安天下,畫戟長幡定太平。
蓬萊仙境,天上神圃。桃紅李白吐芬芳,柳綠蘿青披新色。金門之外,種幾棵君子竹;玉戶之下,栽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檐。蹴鞠場斜通桂院,秋千架遠離花棚。牡丹亭上嬪妃來往,芍藥院里彩女閑游。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對縫砌成的花墻,塊塊白石鋪成的小路。紫街兩側,二龍戲珠;欄桿左右,百鳥朝鳳。八哥說話,鸚鵡唱歌。翡翠樓萬道金光,御書房千層瑞氣。真是帝王家的富貴,皇上享的榮華。
(選自《書曲贊賦選(內部資料)》,47、61~62頁)
聯,即對聯,形式短小,文辭精煉,是一種生動而通俗的藝術表現形式,在評書中十分常見。如筆者在北京宣南書館說演《精忠說岳》時,說到岳飛、牛皋等五人赴東京趕考,在店中一時閑暇無事,弟兄聯句一段,既包含文史知識,又有“包袱兒”,得到現場觀眾的肯定與褒獎。這幾副對聯俱是“雙關對”,即對聯一語雙關,一層是字面意思,另一層是將古人名嵌入其中。如“昨夜敲棋尋子路”對“今朝對鏡嘆顏回”,字面意思是下棋和照鏡,同時子路和顏回又是兩位古人;“賈島醉來非假倒”對“劉伶飲盡不留零”,依然一語雙關,但較上一聯增加了難度,即古人名于首尾俱出現,且音同字不同;再如“二舟并行,櫓速不如帆快”對“八音齊奏,笛清怎比簫和”,繼續增加難度,上下聯各嵌入兩個古人名,即魯肅(櫓速)、樊噲(帆快),狄青(笛清)、蕭何(簫和)。這幾副對聯包含了豐富的文史知識,由其中任意一個人物都可以衍生出很多故事。而下面一副對聯則是“包袱兒”:上聯是“槳平”,字面意思是把船槳放平,古人名是《三俠五義》中的“翻江鼠”蔣平;下聯按說應該對“櫓速”,字面意思是加快搖櫓的速度,古人名是《三國》中的魯肅。但這樣對構不成“包袱兒”,如果將“速”改為“迅”,字面意思一致,人名卻變成魯迅,由北宋而至民國,如此荒誕的反差自然形成笑料,趣味由此而生。
評書中的詩、詞、賦、贊、聯,歷來被評書界視為珍寶,且經過一代代評書演員不斷提煉改進,形成了穩定的藝術程式,能夠準確地表達評書內容的需要,或通俗易懂,或詼諧幽默,或意境優美,或氣勢磅礴,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語言的平淡,從而使觀眾獲得獨特的藝術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