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撞裂的事物

草川人

食 物

狗在小鎮上相互撕咬

鋒利的尖叫聲

仿佛要把天空的藍殺開一道口子

那塊腐肉，在它們嘴唇上

不停地變換著名字

頭頂亂舞的蒼蠅，也在不停盤算

從早晨的一枚雞蛋

兩顆櫻桃，一碗謙遜的稀粥開始

我在不停地為一個目標而疲憊

勞累，甚至哭泣

直到暮色已然落在眼皮上

夢見夜空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星星

長著薄翼，落在我身上

不停地撕咬，吸吮

我完全成了一盤食物

夜晚的秘密

黑暗能捂住一切嗎？微光

閃爍在棱角上。有耳朵是防盜網

植物的呼吸，也逃不出掃描

辨別。你自認為的秘密

被一只鸚鵡在早晨說出，包括

部分細節。一些花，星光下悄悄綻開

緩緩零落。你秩序井然的骨骼里

雪亮的鈣，像鹽一樣

沿毛孔，呼吸

被抽走，注入十里沙灘

事物普遍性，藥物無法阻止

預防。當你

突然意識到，身體會收到一陣微顫

仿佛接到了那邊打來的電話

故園中的事物

濃蔭緊鎖整個庭院

一堆青瓦

被苔蘚死死焊接在一起

頭蹲在身體里

打盹的紅冠子鳥兒

觸到腳步聲，閃了我一眼

遁入高坡上的竹林

泥土下深埋的事物逐步蘇醒

祖父的咳嗽，尖銳而雪亮

狗，和兩只小白羊

沿溪流低矮的咚咚聲

倒退著擠進院子

多年前臉上脫落的碎片

從蛛網上掙脫

準備拼接，復原

烏云猛然甩出來一條閃電

我被嚇了一跳

院角有半只黑色小布鞋

長滿幽暗的野草

我的童年就卡在草根中

焦慮或逃避

斜陽在天空緩慢移動

沉重的聲音，碾疼萬物的耳朵

包括寂靜的聾子世界

每天，為熄滅的光揪心，發顫

為中年的已然到來，和睡夢中

漸次隆起的墳堆

把不安灌滿整個冬天

鈣粒不斷撤出骨頭，水分悄然逃離

面部。鏡子拴住嘴巴

卻不斷用肢體語言說出

時間的秘密。之后，我更多地

不去接近清澈的水面

拒絕辨認多年前拍攝的黑白照片

暗夜里，吃下一粒接一粒

詞語，醫治鐘聲撞裂的傷口

給下午扔掉的一雙布靴

寫下悼詞

經過一片墓地

春日的天空微微傾斜

黃昏的軌道上烏鴉來回滑翔

喑啞的墓地，漂在白色野花上

那些直立的墓碑

多像一扇門

從外面推開進去，是永夜

從里面拉開出來，是苦難的人間

童年的伙伴，就躺在這里

我停住，撫摸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會不會感覺到，從里面出來看我

或者已經站在面前

我離開時，風刮得正緊

似乎有影子

在喊一人漸漸彎曲的名字

半夜里去看你

心像半夜里睜開眼睛的花朵

醒來，沿一條

天空的道路去看你。我是近視眼

月光沉溺了所有堅硬的物體

我的帆船一路向東

漂在你窗外，看你手中握著我的詩集

熟睡。我會走進你房間

為你做好明日的早餐

有紅色水果，番茄，綠色蔬菜，漢堡

牛奶。之后我會吻一下你

把你的夢搬進背包，像小偷一樣

悄悄離開。你繼續熟睡

如四月的梨花

都市里的稻草人

在下雨。天空沒有鳥

水泥地面不會長出麥子，高粱

都市里的初夏

被一群稻草人占領

可它們站在人群里，顯得那么孤單

也更委屈

似乎有著，和我一樣

不為人知的心事

螞蚱聲

比夏天深的是蒿草叢

比蒿草叢更深的，是螞蚱聲

仿佛動蕩的湖泊，拍打著塵世的岸

午后，路過荒涼的一片墳場

雪白的鳴叫就卷了過來

將我淹沒。我甩出了一塊咳嗽

聲音陡然熄滅

墳場恢復寂靜，那些無人問津的墳堆

顯得比清明更孤單。我的身體

也像被抽走了什么

一種恍惚感，將我打進

另一層神秘空間

桔子書

掛在樹上的那些光芒

是一群群小月亮

讓暮色經常落不定。兒子

坐在茶幾旁，掰一瓣

那金黃的圓，就出現一個口子

他一天天長大

越來越像另一個我。而我

卻不敢抬頭去看

那輪

已經變虧的月亮

雨

雨落在干燥的星期三下午

行人的頭發，和臉

升起亮光。雨落在那些

已經發蔫的玉米葉子，土豆葉子

黃瓜和番茄葉子上

它們被突如其來的清涼戳醒

猛然抬起了頭

站在田野上，你能聽見植物們

痛飲的滋滋聲

仿佛眾蠶，在夜晚咀嚼桑葉

讓我傷感的是

那只中午從白楊樹上

跌下來的鳥兒，翅膀零亂地打開

像塊爛泥，它再也無法返回

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