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風雨后》：落日余暉下的英格蘭情懷

徐紅艷

電影《故園風雨后》改編自英國作家伊芙林·沃的《舊地重游》，1981年上映的同名迷你劇曾一度風靡英倫，2008年，《故園風雨后》電影版在前作的壓力下艱難問世，并獲得奧斯卡風向標四項大獎。本片由朱利安·杰拉德執導，講述了20世紀初一個天主教家庭的命運沉浮。華麗而古老的布萊茲赫德莊園，三個年輕人的情感糾葛，幾十年的世事興衰，三者共同構成了這部充滿英格蘭古典氣息的影片。本文試從影片所表達的英倫古典風格、主要人物設定和宗教與歷史的雙重主題三方面入手，分析電影《故園風雨后》的英格蘭情懷。

一、 場景與配樂中反映出的英格蘭風情

在《故園風雨后》的鏡頭中，有牛津河上的悠然泛舟，有英倫小鎮的閑庭信步，也有布萊茲赫德莊園的落日余暉。這些唯美中略帶傷感的畫面，不僅勾勒出男主角查爾斯一生的情感軌跡，還講述了馬奇曼家族的盛衰興亡。本片的英倫遺風，不同于《傲慢與偏見》浪漫的小資情調，它放眼于波瀾起伏的歷史背景，將眾多個人恩怨與家族興衰，化作一個階級、一個時代的縮影。

故事開始于20世紀初的牛津校園，寧靜優雅的高等學府，一群滿懷志向的年輕人，他們每周都會開狂歡派對，肆無忌憚地在校園中買醉。在古板嚴苛的教條規定中，少年們刻意的張揚個性就像這萬物生長的季節，萌生出美好而朦朧的情感。平民出身的查爾斯與貴族公子塞巴斯蒂安的相遇正是發生在這樣的場景中。二人的初見可以說是本片中的經典鏡頭之一，伴隨著春末夏初的柔和天氣，微風和煦，拂起柔嫩的樹枝，查爾斯無心漫步經過橋頭，塞巴斯蒂安隨意泛舟劃過橋下，二人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交匯，抱著泰迪熊的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這個場景，充滿了含蓄的美感，用景色的典雅渲染出一種安然的氛圍，“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二人拉開合適的距離，從水波與眼波中就讀懂了彼此的心境。優雅寧靜的校園承載著二人青春歲月的記憶，盡管歲月變遷，仍然不會隨之褪色。

布萊茲赫德莊園是整個故事發展的主要場景：廣闊的草坪，是兄妹二人騎馬與駕車的游樂場；華麗的教堂，是伯爵一家每日必去的朝圣之地；莊嚴的雕塑，是馬奇曼夫人狂熱的宗教信仰；精致的噴泉，是少年們夏日消暑的一股清流。正是這個龐大的建筑，承載著馬奇曼家族的歷史，也見證了三個少年之間的愛恨糾纏。莊園中的一個經典場景是塞巴斯蒂安坐在城堡前的石階上，身邊擺放著十余個酒瓶，在紫紅色的晚霞氤氳下，他與查爾斯談論起品酒的藝術。兩人肆意飲酒，用珍珠和蘭花來比喻酒的氣味，近處華美的城堡與天邊夕陽融為一體，柔和的霞光漫過大理石柱，染上了二人的臉龐。如童話般夢幻的場景，給了觀眾絕美的視覺享受，似乎能聞到酒精與夏日混合的幽香。同時，這一場景中的配樂也非常經典，由鋼琴和大提琴組成的音樂恢弘而悲傷，晚霞易散，夢好難留，在與查爾斯難得的獨處時光里，敏感的塞巴斯蒂安已經預感到了二人未來的分散。

音樂的效果往往是語言難以表達的，二者在抒情效果上互為補充，這段名為“Sebastian”的音樂完美地表達了塞巴斯蒂安矛盾的心理，低音的大量應用，增強了沉郁之感，沉醉于美酒與好友的喜悅，同時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這種樂觀與悲觀的沖突，不僅局限于當前場景，也是塞巴斯蒂安這個角色酗酒與郁郁寡歡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另外一首名為“Memory”的配樂中，采用激越的小提琴獨奏，曲調百轉千回，節奏富于變化，最后歸于寂靜，這樣的變化既表達了查爾斯的心態變化，也象征著布萊茲赫德莊園幾十年的變遷。從最初點點滴滴的瞬間，到再次相遇的感慨最后歸于寂靜，回憶中的人情冷暖，人情世事的滄桑變化，大抵不過如此。

二、 鮮明的形象構成英格蘭的社會階層

《故園風雨后》的影片是圍繞馬奇曼家族的盛衰展開的，而查爾斯——整個故事的敘述人，他可以說是一個闖入者，在不經意間走入了馬奇曼侯爵一家的生活。憂郁迷人的塞巴斯蒂安，美麗高傲的茱莉婭，高貴冷酷的馬奇曼夫人，幽默風趣的馬奇曼侯爵，從踏入布萊茲赫德的那步起，查爾斯的命運就與這個家族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查爾斯——不夠精明的生意人。平民出身的他在大學階段的專業與理想不符，立志成為畫家的他對自己的事業一直有著清晰的定位，甚至連他的婚姻也是因為妻子可以幫助打點畫廊事務。在牛津求學時，他結識了出身名門的塞巴斯蒂安，二人之間超越朋友的情感糾纏著他的一生，但同時查爾斯又與塞巴斯蒂安暗生情愫，愛情、友誼、信任這一類的字眼在查爾斯看來都不過是換取名利的砝碼，直到最后，只能面對蒼白的靈魂黯然嘆息。但查爾斯并不是一個成功的野心家，他不能做到完全將情感與理智分隔開，面對馬奇曼夫人不切實際的愿望，他依然義無反顧的去尋找塞巴斯蒂安，這時的他想要的不僅是權勢，也想要情感。查爾斯象征著崛起的新型階層，他們追名逐利，沖擊著舊貴族的利益，正是這樣的一個個野心家，打破了時代的平衡。

馬奇曼夫人——高貴而冷酷的控制者。馬奇曼夫人是一位強勢的女人，她狂熱的宗教理想燃燒在莊園的每一個角落，從一出場開始就咄咄逼人，佩戴十字架，每日作祈禱，飯前飯后的儀式，甚至連兒女的婚姻也要一手安排。她將自己的宗教理想強加在兒女、丈夫身上，直接導致了這個家庭的支離破碎，同時她又希望兒女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給她以陪伴。女主人極強的控制欲讓一家人生活在冷酷的宗教桎梏下，雖然身份高貴，卻生活得無比痛苦。馬奇曼夫人是舊貴族的代表，她高貴的外表和冷酷的性格形成了鮮明對比，從側面反映了那個時代舊道德的偽善。

馬奇曼兄妹——舊道德的反抗者。塞巴斯蒂安與茱莉亞二人性格迥異，但都頗具反抗精神。為了掙脫母親的束縛，哥哥選擇了離家出走，主動放棄貴族的生活。塞巴斯蒂安注定是一個離經叛道之人，他兼具男人與女人的魅力，顧盼神飛，情感激烈，沉重的打壓只能讓他徹底地爆發。終日酗酒，在酒精中尋找生活的意義，相信感情，將生命中的希望完全托付在查爾斯身上。有時的他卻天真可愛，為查爾斯一絲不茍地準備鵪鶉蛋，為泰迪熊玩偶起名字，塞巴斯蒂安的心中似乎活著一個孩子。這個角色兼具理想的夢幻色彩和現實的沉重感。妹妹茱莉亞看似默然忍受，堅持各種宗教儀規，陪伴在母親左右，甚至接受了母親安排的婚姻，即使這段婚姻毫無感情可言。但在10年后，重逢昔日的情人查爾斯，在桎梏中生活太久的她嘗試著砸碎那看不見的枷鎖，毅然決然與母親安排的丈夫離婚，選擇與查爾斯在一起。頗具反抗精神的馬奇曼兄妹代表了舊貴族中激進的一派，他們的個人理想與貴族身份相背離，這也正是20世紀初英國社會重組的表現。

三、 宗教與歷史的雙重主題印證時代滄桑

中國古人的世界里，經常出現憑欄懷古的畫面，而風雨后的布萊茲赫德莊園，正好可以用來憑吊那個時代，這是一種英倫式的懷古，與東方一樣充滿了物是人非的傷感與點點溫馨的回憶。回望這個家庭的悲劇，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沉重的宗教束縛，在這個傳統的天主教家庭中，生活的所有內容都緊緊圍繞著“宗教”二字。因此，影片從宗教與歷史兩個主題入手，將舊日英倫的矜持高貴與頹敗寥落展現得入木三分。

馬奇曼是一個頗具代表性的英格蘭舊貴族家族，他們的生活狀況為觀眾了解英倫貴族的日常飲食起居起了很大的作用，享受著眾多仆人的侍候，居住在華麗寬敞的莊園中，但這一切都彌補不了他們內心的落寞。父母一代人希望子女繼承自己的宗教理想，而子女的內心卻沖蕩著強烈的抗拒，這樣的矛盾讓這個家庭最終走向解體。一家人共進晚餐本應是溫馨而愉悅的，可是繁重的宗教儀式讓每個人都無比莊嚴，毫無家庭應有的氛圍，甚至連伯爵本人都忍受不了這冷漠的莊園，選擇去意大利安度晚年。但本片對宗教的態度卻不完全是一邊倒的，盡管對天主教的虔誠是馬奇曼一家一步步走向毀滅的重要原因，但是宗教同時也是這個家的支柱。馬奇曼伯爵拋棄發妻，只身前往威尼斯居住，伯爵本人對家庭中的天主教一貫持排斥態度，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兒女，特別是同樣流淌著反叛血液的塞巴斯蒂安，但是，在他臨終前，仍然拖著病重的身體回到家中，接受了天主教徒的涂油禮。這個場景極為肅穆莊嚴，馬奇曼伯爵躺在臥室中，神父口中念著《圣經》的篇章，妻子和幾位兒女在身旁虔誠禱告，茱莉亞在禱告中說道：“求你，主，如果你在，請寬恕他。”緊接著，又變為：“寬恕我，讓他劃一個十字吧。”在茱莉亞心中，一直不能理解父親的出走，她認為父親是拋棄家庭的人，對父親的怨恨在天主教教義中是一種深重的罪孽。在生命的最后，馬奇曼伯爵用盡力氣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代表著雙重的寬恕，這個十字讓茱莉亞告別了自己的父親，也告別了過去的自己，重新交付了信仰，從布萊茲赫德莊園中徹底解脫。對宗教的雙重釋義是本片的重要線索，那如宗教雕像般刻板生活的一家人，正是那個年代篤信天主教的英倫舊貴族的縮影。

風雨如磐，故人何在？原著名為《舊地重游》，但是令人惋惜的一點是由于篇幅的限制，戰爭對查爾斯的影響與最后重返布萊茲赫德莊園的鏡頭被大量壓縮，盡在影片最后10分鐘內出現，這在一定程度上沖淡了影片的滄桑感。隨著戰爭的爆發，布萊茲赫德莊園的人們也各自離散，塞巴斯蒂安的不知所終，茱莉亞的逃避，老一輩或死亡或離去，仆人們樹倒猢猻散，這種盛極而衰的蒼涼感令人感到壓抑。戰爭摧毀了古老的舊秩序和舊道德，也給了查爾斯為代表的新階級崛起的機會，當參軍后的查爾斯重返布萊茲赫德莊園時，看到那寂寥大理石的雕像，拂去沉積已久的塵埃，他的心底又重新回憶起一張張生動的面孔，被戰爭摧殘到麻木的心靈總算得到了休憩。在影片的最后鏡頭中，身穿軍裝的查爾斯屏退了士兵，獨自佇立在莊園門前的噴泉旁。許多年前的夏日，兩個風度翩翩的少年曾在這里肆意的游泳，陽光下的水面蕩漾著點點微光，年輕的眼睛，真實的溫度，純真的快樂又撲面而來，每一滴水花似乎都照映著二人形影相依的日子。這個鏡頭是烈日下的苦澀，熟悉的風景一點點凋零，令人悲嘆的今昔對比，渲染出濃重的壓抑氛圍，一個國家昔日的榮耀，一個家族信仰的桎梏，一個人難以追回的少年時光，都是《故園風雨后》憑吊的對象。

結語

風雨落盡，從繁華回歸孤單，是每個生命的必經之路，在《故園風雨后》的故事中，有少年逐漸凋零的笑容，也有宗教、戰爭、歷史的沉重話題。作為一部由經典文學作品改編的電影，本片采用古典風格，將幾位主要角色塑造的血肉豐滿，通過馬奇曼家族的興旺，真實的重現了舊日英倫的繁華和寥落。這部從里到外擁有濃厚英格蘭風情的影片，不失為近年來的一部改編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