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沖

遇到張童,是在開往貝加爾湖畔的旅游大巴上,車廂的廣播里播放著李健的《貝加爾湖畔》,充滿詩意的旋律配上窗外匆匆掠過的蓊郁森林,真是情景交融。我、靜子和張童并排坐在一張三人座上。后者是故地重游,便向我們點點滴滴地說起冬天他來這里的見聞,與正值酷暑的現(xiàn)時景色相比,有哪些不同。
夏季的貝加爾湖畔雖說在一年當(dāng)中氣溫最高,但是早晚依然清涼,不穿上一件厚外套是抵擋不了涼風(fēng)侵襲的。張童穿一件條紋的短袖T恤,扎在一條口袋堆積的工裝褲里,踏著一雙登山鞋,看上去像個20出頭的小伙子的裝扮,然而他的頭頂微禿,那是只有中年人才會有的謝頂。
在夏日的貝加爾湖邊戲水,順便撈上幾尾游魚,是吸引眾多游客的游戲之一。我強(qiáng)行拉上靜子,加入進(jìn)去。靜子不久前失去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所以心情抑郁,帶她徜徉于如許美麗的碧波當(dāng)中,或許能夠幫她洗去些許煩憂吧。
水剛沒過腳面,我們便禁不住尖叫起來,湖水從腳底一直涼到人的心里。我朝坐在遠(yuǎn)處斜坡上,衣褲穿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張童招手,叫他來感受一下。
張童卻笑著擺擺手。
我們和眾多的游客一起朝湖中奔去,在這樣的時刻,真是不由感嘆,生命這般美好,即使是酷暑的盛夏,也能享受如此的愜意,人生還有何求呢?我看到靜子也玩得很開心,不知不覺,便遠(yuǎn)離了眾人。等發(fā)現(xiàn)靜子不見了,左右只有蕩漾的水波時,我才知大事不妙。
在我的哭喊聲中,一個人沖了過來,越過驚慌失措的我,朝前游去。等我抹著臉上的水奔回岸上時,因為腳抽筋而溺水的靜子被張童頭朝下地放到了斜坡上。
我在張童的指揮下為靜子排出積水,疏通呼吸道,靜子終于蘇醒過來。此時太陽已升到頭頂,一直在指揮我的張童全身濕透地站在身邊,我連忙提醒他將濕衣服脫下。
他脫掉T恤,并順手捋起濕透的褲腿。
那一刻,我的眼睛像被什么強(qiáng)烈的光芒給刺傷了一樣,出現(xiàn)一瞬間的失明。等視力終于恢復(fù)過來時,我才看清,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只閃著金屬光澤的假肢,在西伯利亞南部金子般燦爛的陽光下,在貝加爾湖畔反射過來的湖光中,閃著令人不敢直視卻又被什么魔力給吸引住而不得不看的光芒。這位自稱酷愛旅游,同行的時光中一直侃侃向我們輸送著“人生是用來經(jīng)歷的,在有能力吃飽穿暖的前提下,不妨萬水千山走遍”觀點的男人,竟然是一位戴著假肢,一次再次從萬里之外跋涉而來的殘疾人。
見我震驚的表情,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自我解嘲般將褲腿放了下來,問我:“嚇著你了吧?其實把褲腿放下來,風(fēng)一吹,照樣干得快。”
后來我才知道,張童的左腿是在車禍中失去的,那是他和妹妹自駕游途中,車子翻下了山溝,妹妹在送往醫(yī)院的途中身亡,而他,則被截去了一條腿。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生前她就希望能夠和他一起同游貝加爾湖,看盡那里的春夏秋冬,所以他決定完成妹妹的遺愿,來這里,把看到的,感受到的,全部告訴遠(yuǎn)在天上的她。
回途的車上,李健的《貝加爾湖畔》在車廂回蕩,我們沒有像來時一樣聊旅游見聞,而是默默無言,任歌聲充盈著每一個毛孔。李健因為來過一次貝加爾湖便留下如此動人的旋律,那些沒來過此地的人,那些充滿向往的心,或者像張童一樣揣著親人的遺愿輾轉(zhuǎn)萬里而來的人,會不會像李健一樣,都有一曲獨屬于自己的貝加爾湖畔之旋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