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

李栓成

我喜歡逛大街，一踏出家門，繞過曲曲折折的小巷，便是縣城最熱鬧的大街白羽路。天哪，電動車、摩托車、小車及奇奇怪怪的簡易車，在人流中來來往往，擠擠扛扛。汽車憤怒的喇叭聲，路旁商店音箱里嗲聲嗲氣的廣告聲，含糊不清的嘈雜聲，摻和一起共鳴爭鳴，令人一下子想起高爾基《海燕》里暴風雨將臨的大海，——當然我又不是海燕，不敢在大海波濤及暴風雨中翱翔，只敢躲在路邊的人行道及商店房檐下悠閑移動。

前邊兩三米處走著一老太太，胖胖的，加上個頭不高，恍惚間令人覺得她的五肢是幾個大小不同的球體組合的，頭發花白，卻一絲不亂，提個米黃色的提包，提包顏色稍暗，其質量肯定不怎么，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家庭條件很一般但又有點講究的老人。

她步步緩慢。我走得快，便想超“車”，剛動這念頭，只見她臉朝下，咕咚一聲摔倒在地，我嚇一跳，喲了一聲。旁邊站著的三位正閑聊的青年男女也幾乎同時喲一聲，便不聊了，只怔怔的靜視老太太，泥胎般的一動不動，似被嚇呆了。

我很奇怪，清清楚楚的，老太太前面無車無人，腳下是極平的水泥彩磚，既無受沖撞又無什么絆腳，怎么會突然倒地？是不是高血壓或腦子有什么毛病了？

急走兩步一看，老太太背朝天的趴在地上，嘴唇正淌血。我想扶她，又被她那龐大的形體嚇住了，意欲喊旁邊的人幫忙，一側臉，那三位打扮靚麗的帥哥美女忙避開我的眼光，急急地走進路旁的服裝店里。

明擺著他們怕惹麻煩，因為電視報刊不時出現救人卻被人賴住的新聞報道。便把不少人的同情心嚇跑了，這幾位年輕人大約就這樣。老太太仍伏在地上，整齊的白發已凌亂，嘴唇繼續滴血，腦袋顫動著使勁往上翹，看樣子掙扎著想起來，下身卻紋絲不動，所謂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猶豫著，心里說：攙吧，要不你良心會一輩子不安的，別怕人家賴你，人也不一定都那么壞。

上前跨開腳，彎腰，雙手從她兩邊肋下插過去抱住她脊梁，心里喊聲：“一二！”才勉強將她扶坐在地下，忽然聽見她斷斷續續吭噥：“扶……扶我站……起來。”

我喘著粗氣道：“得歇一下，別急！”

又下意識地扭頭尋找那三位年輕人。估計他（她）們都是路旁這家服裝店的營業員，眼下都站在門店巨大的玻璃櫥窗內，似乎正往這邊看。

面對此情此景，看了會想什么？也許被我的做法感動，正后悔剛才應伸手，不該逃跑，也許在笑話我的傻勁兒，正靜候老太太賴我的好戲出現。

我咬緊牙關，干脆喊聲“一二”，終于將老太太扶起來了，我先拾起她的提包遞去，又掏出餐巾紙，給她用來擦血。無意間發現玻璃櫥窗下有個小自來水龍頭，忙過去蹲那兒洗手。

不知怎么又不由自主地看櫥窗內，三人仍站在那兒，離的近，看得清，出乎意料的是原來他（她）們沒注意我與老太太，卻聚精會神凝視著我身后的馬路邊，而且個個眼里臉上洋溢著羨慕，一位把雙手抱在胸前用力搓著，樣子十分激動； 一位羨慕的眼光里甚至帶點嫉妒，總之顯得非常非常羨慕。

馬路邊有什么？我順三人的目光看過去，哎喲喲，路旁停著一奔馳車、一寶馬車，兩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站在車旁，正氣宇軒昂的談笑風生。各自夾個賊亮的手提包，鱷魚皮，很高檔，估計最少五千元以上。指頭上戴著碩大的金戒指。兩人身后各站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小青年，那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看起來不是秘書就是司機。

嚴格說這二位我見過面的，也算認識，一位是房地產老板，據說資產上億萬元。另一位是某企業老板，資產少說也六七千萬，縣里的名人呀！不過這與他（她）們有什么關系？面對摔得淌血的老太太視而不見，放著見義勇為的我不看，卻羨慕的凝視他倆，這有何用？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人家有錢也只會給自己花！

話又說回來，我年過半百了，而他們與兩位老板都是三十歲左右，三人會想：彼此屬同齡人，人家都成了大老板，自己卻還是服裝店的營業員，那二位怎么混得這樣氣魄呀？唉，自己何時才能腰纏萬貫，也開著高檔車，夾著高檔提包，走到哪兒都帶著司機隨從呢？

想到這兒我明白了：他（她）們羨慕地凝視那二位老板是應該的，作為同齡人，作為年輕人，有幾個不向往榮華富貴呢！老太太摔倒與我的所作所為才不關人家屁事哩。

我迅速洗了手，攙著老太太很快走開了，我不愿待在這兒，也不愿再想下去了。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