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蕾
從最初的國內沒有市場,到快速得到軍方認可,過程走得確實艱難
如果說殲-20代表了中國空軍的現在,“翼龍”家族則可能代表了中國空軍的某種未來。
11月1~6日的珠海航展上,作為國產軍用無人機的“明星”代表,優化后大幅度提高了平臺飛行性能、載荷裝載等能力的翼龍Ⅱ無人機系統公開亮相,又一次吸引了全球軍事裝備觀察者們的目光。
此前,“翼龍”不僅成為世界上最暢銷的無人機產品之一,也在國際反恐戰場立下赫赫戰功:中國無人機首次實戰殺滅對手、首次以無人機實戰炸毀臨發射狀態“飛毛腿”導彈陣地、首型發射導彈過千枚……其軍用型號“攻擊-1”型無人機更在2015年“勝利日”閱兵式上亮相,成為中國軍隊一種重要實戰化裝備。
從用戶反饋來看,“翼龍”無人機的作戰指標已超過原先設計,其總體性能與美國“捕食者”系列無人機相似,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無人機之一。
不過,“翼龍”的問世過程,卻不容易。
從仿蘇到仿美
由于9·11后反恐戰爭的需要,美國的無人機迅速“升級”,從此前僅具有偵察功能“進化”到兼具攻擊功能,并且從低空、短航時逐漸向高空、長航時的方向發展。
這一“進化”使得無人機開始在戰場上大放異彩。例如,“捕食者”無人機曾在多場戰爭中發射導彈摧毀塔利班的坦克、伊拉克的自行高射炮、利比亞的多管火箭發射裝置等。
這些戰績讓“捕食者”聲名大振,也給世界其他國家帶來極大震撼。由此,國際市場上察打一體無人機的時代就此開啟。
“‘捕食者對國際市場的影響,讓我們意識到,這是個機遇,應該抓住。”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副總設計師、“翼龍”系列無人機總設計師李屹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李屹東,1988年畢業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空氣動力學專業。之后,他進入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跟隨宋文驄院士組建團隊——后者被尊稱為“殲十之父”。
事實上,早在李屹東畢業之前,上世紀中葉,中國的無人機研制便已起步。
最初,中國的無人機研制工作由蘇聯援助,后因蘇聯援助取消、專家撤離,促使國家下定決心研制自己的無人靶機,并于1968年正式下達任務,要求南京航空學院研制“長空”一號中高空靶機。
值得注意的是,在當時的越南戰爭中,無人機開始大規模應用于實戰。美國以南越為基地,頻繁使用“火蜂”無人偵察機對中國進行偵察,中國海空軍先后擊落過約20架“火蜂”,并獲得多架較為完整的殘骸。
“這種在當時看來相當先進的無人機,自然成為我們仿制的樣本。”成都飛機工業公司副總工程師,成飛技術中心主任,中航工業特級技術專家何敏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這一仿制工程直到1980年才宣告成功,研制機型裝備部隊后獲得無偵—5的正式編號。
然而,無偵—5裝備后,因其技術水平、使用成本、效率等原因,沒有得到大量使用,等待中國無人機的則是漫長的空窗期。
彼時,1982年貝卡谷地空戰中,以色列的誘餌無人機戰術在敘利亞部隊面前大出風頭,1991年的海灣戰爭中,美軍利用無人機實現對伊拉克的精準打擊……當西方國家無人機突飛猛進發展時,中國的無人機卻長期發展緩慢。
這一狀況一直持續到1996年,臺海危機的爆發,讓中國開始真切感受到自己防御體系和進攻體系的短板,大力發展中國無人機提到議事日程。
“當時,軍方立項、研制、裝備了一批螺旋槳無人機。”1982年畢業于西北工業大學飛機設計專業,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副總設計師,“殲十”副總設計師,現任新型無人機總設計師戴川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不過,這與世界先進水平依然有很大差距。
自籌資金搞研發
因此,當美國的“捕食者”在伊拉克戰場出盡風頭時,中國的研發人員認為,再也不能錯失機會了。
而此前數十年的技術儲備,到2000年前后,也終于有所突破。
“系統控制、自主邏輯等技術我們都已經掌握,有現成的技術儲備和人才儲備。”李屹東說。
基于這些儲備,“十五”期間,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研發團隊開發出了一系列無人飛行器。在2005年時,所里希望能把研發技術進行成果轉化,這其中就有后來的“翼龍”原型機。
不過,由于種種原因,當時這項研發并未得到立項和外部經費支持。
“當時國內的普遍情況都是先立項,得到國家或軍方撥款后才開始研發。”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翼龍”無人機總工程師黃云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但我們已經有了現成的技術儲備和團隊,一門心思希望先把飛機做出來。因此,2005年,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決定自籌資金啟動‘翼龍無人機原型機的自主研制項目。”
當時研發團隊不過十幾人,大多是2002年、2003年剛剛畢業進入中航工業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的新丁。
“我們的初衷就是希望鍛煉這一團隊,即使成果轉化沒有實現,翼龍項目完不成也沒關系。”黃云說。
由于沒有撥款支持,必須能省則省,研發過程可謂艱辛。
“最困難的是‘翼龍無人機轉外場時,當時的外場廠房設備簡陋,沒有暖氣、空調,連廁所都是旱廁。”黃云回憶說,夏天超高溫,冬天則滴水成冰,團隊成員每天都要在廠房、地面站、指揮大廳、機場跑道之間來回奔波。
不過,由于長期的技術積累,團隊最終攻克了高升阻比氣動布局設計、全自主飛行控制、任務系統綜合等重重技術難關,2006年開始生產機體,2007年就實現了首飛。
“當代無人機的發展,有三個基本途徑:由航模和靶機發展而來;由有人機改造而來;或者按需要全新研發而來。‘翼龍走的就是一條全新的路子。”戴川說,“依據最嚴格的航空工業標準,能在24個月完成設計到首飛,難度可想而知。”
“出口轉內銷”
首飛完成后,“翼龍”不過是剛剛上路。
對于缺乏撥款支持的“翼龍”來說,必須通過市場驗證,才能獲得進一步改進和發展的可能。
但是,當時的國內察打一體無人機市場,尚處于待培育的狀態。
“一次偶然的情況下,中航技一位老專家建議,可以嘗試先賣出國,打開路子后再實現‘出口轉內銷。”黃云說。
這一時期的“翼龍”原型機,已經完成了性能飛行和任務載荷試驗,可以出國表演了。
2009年8月,“翼龍”第一次在國外進行飛行表演時,正趕上當地最熱的時候,地面平均氣溫最高時達60℃。
“這正是考驗‘翼龍適應性等各方面能力的好機會。”李屹東對“翼龍”相當有信心。
但客戶難免心存懷疑,中國的“翼龍”無人機到底行不行?
黃云還發現一個頗有意思的細節:當中方團隊第一次到達外國客戶駐地時,發現對方把其他一些飛機型號包了起來。
客戶解釋說:“這是此前采購的其他國家其他型號無人機,試用幾次后發現效果并不理想,便給這些飛機放了長假。”
“當時很多人認為無人機就是航模。”李屹東說,“這種形勢下,外國客戶心里沒底也不難理解。”
而在“翼龍”即將進行飛行表演前,現場又突生波折。
“中方所有的飛行準備都做好了,客戶晚上找到我們說要臨時修改方案。”黃云說,“我們與客戶討論了一個半小時,由于之前對關鍵環節已經做好充分準備,飛行方案很快便調整過來了。”
直到第二天,“翼龍”干凈利落地完成起飛、降落、打靶,客戶這才說了實話:“現場故意改方案、出干擾項,就是想看看中方的反應,想看看‘翼龍的應對能力。”
這一次,“翼龍”無人機成功進行了8架次飛行表演,比預定計劃還多了1個架次。不僅按時、高效地完成了各種飛行任務,還應外方要求,為其高層進行了一次額外的VIP飛行表演。
“8月份去國外表演,當年11月第一筆訂單合同就簽下來了。”黃云團隊當時非常興奮,“這一速度已經是非常快了。”
更艱巨的任務在于交付飛機。
“由于用戶使用強度很大,原型機與交付客戶的成熟產品之間還有較大差別。”李屹東說,“我們在原型機的基礎上又進一步優化,對機翼、機頭、結構材料、系統等部分進行了改進。”
“拿到訂單后,團隊一直在加班加點地實現產品化,交付的‘翼龍無人機產品,平臺性能更好,承載能力也更大。此后,第二批、第三批產品都在逐步改進。”李屹東說。
比美國“捕食者”“劃算”
當時的“翼龍”I 無人機長度9米,翼展14米,最大飛行速度280千米/小時,有20小時續航時間,飛行高度為5000~6000米,可以適用于對地面的持續觀察。這種察打一體機具有自主水平輪式起降和飛行能力,可裝多種偵察、電子對抗設備及小型空地打擊武器。
尤其是,“翼龍”的智能化水平已經相當高,一個地面控制臺可以控制半徑200公里的范圍。
“地面飛行員只需要按照手冊指導松開剎車,推上油門,奔向起飛道就可以完成起飛,降落也同樣非常輕松。在空中可以按照預定計劃自動巡航,除非要打擊和搜索制定目標,否則地面飛行員都不用參與其中,完全實現電腦控制。”黃云說。
“不過,實話實說,2007年‘翼龍剛實現首飛時,并沒有引起外界太多重視。光從技術指標上看,速度不是最快,高度也不是很高。”李屹東說。
但是,“翼龍”的優勢也十分明顯。
“根據國外多個客戶的反饋,‘翼龍無人機的打擊精度非常高,基本都是首發命中。”黃云說。
與美國“捕食者”相似,二者都是主要應用于低烈度戰爭,在低空和無電子對抗條件下發揮作用,對敵方目標進行遠距離、長航時偵察和精確打擊。
打個比方,如果“翼龍”攜帶中國的藍箭-7精確制導反坦克導彈,可在最大射程7千米的距離內擊穿1400毫米均質鋼裝甲。而目前,全世界現役的任何主戰坦克均無法承受藍箭-7導彈的致命一擊。如果多架翼龍 II編隊出擊,各自攜帶12枚大威力的藍箭-7反坦克導彈,其打擊力度可想而知。
另外,從成本來看,“翼龍”系列無人機則比美國“捕食者”有明顯的價格優勢,與美國“捕食者”全套動輒上億美元的身價比起來,確實要“劃算”許多。
在這種情況下,“翼龍”團隊2010年交付飛機后,“很快就在國外打開了局面”。
目前,“翼龍”無人機的用戶范圍已經涵蓋非洲、中亞、中東和其他亞洲地區。
快速得到軍方認可
“對我們來說,最初的原型機雖然還不夠成熟,但我們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中國察打一體無人機時代的到來。”李屹東說。
國外市場取得突破后,“翼龍”無人機順利走進了中國軍方的視野。
黃云對當時的細節記得尤其清楚:一天,他正準備下班時,突然被告知晚上要通宵加班,給領導匯報材料。
“我們只用了兩三個小時,就把‘翼龍無人機的干貨整理好,當晚23:30匯報給領導。”黃云說。
這之后不久,黃云就聽到了“翼龍”無人機獲得軍方立項的好消息。“從最初的國內沒有市場,到快速得到軍方認可,過程走得確實艱難。”
可以說,正是“攻擊-1”型裝備軍方后,填補了中國察打一體無人機的空白,才有“翼龍”的系列化發展。
目前,隨著“天翼3”近程偵察無人機、“翼龍”中低空長航時無人機、“彩虹”無人機等相繼出現,可以說,“中國察打無人機已經跟上世界先進水平,僅次于美國、以色列。”黃云說。
盡管“翼龍”系列無人機在國際同類產品中已經穩穩處于第一集團,但在李屹東看來,其整體性能還有很大改進空間。“比如,中國航空工業材料、動力、機載設備等基礎領域還有一定差距。”
“現在,無人機領域一直在快速迭代更新,國際上甚至是以2年為一個迭代周期。中國已經走穩了第一步,未來在人工智能、數據鏈、信息安全等方向都是我們重點關注的領域。”李屹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