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一次來到清華西階,我感覺跟過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十五年前,我在這里學信號與系統專業,當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后的自己會在這里談論音樂。
有人說,如果在清華讀書不用考試的話,很多人都愿意在這里生活一輩子,我能理解這種對校園的美好情感。成為歌手之后,有人問過我清華對我音樂創作的影響,我想了想,說:“如果不來這所學校,我可能不會做歌手。”恰恰是這樣一所理工院校,當它的人文氣息出現的時候,就會特別吸引人。
1996年,我在清華北門的民房里住了一個夏天,遇到了一些流浪詩人和畫家,他們的說話方式、生活方式和作品讓我發現原來還有另一種思維方式存在,這對我很有吸引力,也是從那時起,我有了創作的沖動。
上中學時,我很不喜歡語文,但1996年我突然發現,我只是不喜歡曾經學的那些文章而已。我喜歡看《梵高傳》《麥田里的守望者》,后來還喜歡看博爾赫斯的書。我寫過一首歌叫《風吹麥浪》,寫的就是那個階段的記憶。
在大學里,我也有過情感上的掙扎,在清華戀愛又很特殊,隔壁北大的女同學很驕傲,我們也很驕傲,所以我們就不去北大找女朋友。其實我小的時候對唱歌并不自信,因為那時跟父親學京劇把噪子唱得很啞,啞了之后就不愿意多說話,我也變得有點沉默,所以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我想我很多時候還是因為孤獨才會自言自語,孤獨導致幻想,幻想導致創作,這是我這么多年來都沒有變過的一個事實。
我有一個學長也寫歌,有一天他把我叫到面前說:“李健,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老唱譚詠麟這些人的作品,你為什么不去唱更有深度的歌呢?”他建議我應該唱羅大佑和甲殼蟲的歌。我說:“我聽過他們唱歌,但我覺得他們的唱功不行。”
當時我對音樂的理解只停留在技巧上,后來當我認真聽了學長所說的那些音樂后,的確為我打開了另一扇窗。
其實,我在音樂上的成長經歷特別能反映當今樂壇的發展趨勢,我也是從港臺歌曲聽起的。港臺歌曲最簡單、最直接,跟人身體上的感覺最接近,說得專業一點,所有流行歌曲的速度基本跟你的心跳是一樣的,包括周杰倫的《雙截棍》。
我第一次聽甲殼蟲的《Yesterday》時很失望,覺得唱歌怎么能連顫音都沒有呢?但那個學長跟我說完之后,隔了一段時間我再聽《Yesterday》時,感動得熱淚盈眶。羅大佑和甲殼蟲告訴我,音樂最重要的是簡單和真誠。
后來我又開始聽古典音樂,而我最初對古典音樂是敬而遠之的。當時,我的很多同學都很喜歡聽肖邦、舒曼的音樂,包括更深一些的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我總覺得他們是在附庸風雅。但真正有一天,當我開始學習這些音樂,當我聽得多了的時候,我才真正懂得欣賞古典音樂。到今天為止,我每天聽的音樂中有一半以上是古典音樂。古典音樂是所有音樂的源泉,是海洋,所有的音樂類型都和它們有關。比如說甲殼蟲,他們就是用吉他在演繹古典音樂。我當歌手之后也開始疑惑:為什么有那么好聽的音樂很多人卻不聽呢?但現在想一想,我也是那樣過來的。
音樂就像人一樣,有一個成長期,你責怪一個人的審美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像我這樣在音樂上花這么多精力的人只是少數。作為一個歌手,你既要考慮公司的利益,又要有所堅持,也就是希望你的音樂能引領大眾,有一天他們能欣賞并喜歡你的音樂。
我在十年前寫了《傳奇》,很多人通過《傳奇》認識了我,其實這是一首特別不起眼的歌,但今天恰恰成為KTV里很多人點唱的歌,我覺得這可能就是我堅持的結果。在一次采訪中,許戈輝問我:“李健,十年了,是不是對你來講是一個里程碑?”我想了想,覺得應該是一個里程,碑就算了,碑很不吉利。記得大學里我經常問同學:“你聽我的這個旋律怎么樣?”同學心情好的時候會說:“還行,挺好的!”但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問:“李健,你寫這些有什么用啊?”當時我也很迷惘:我天天寫這些有什么用?說心里話,我沒想過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我只是覺得在我年少的時光里能夠找到音樂是一件特別幸運的事,而我的精神世界也因此,變得格外豐富。
大學畢業時,有人對我有了一些了解:“原來李健并不是天天拿著吉他玩啊鬧啊,他還寫了一些作品呢!”當時我還開了一個畢業音樂會。音樂會上,一些教授對我有了一些了解:“他還真是學了一些東西啊!”現在我想說的是,有些才能只有時間才能為你證明。
我是一個敏感但又能很快把不好的情緒忘掉的人,當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熱愛。或許我做的很多事情在當時看來也許沒用,但它們一直在慢慢地培養著我。我覺得音樂很隨機,但也很公正。比如在我新唱片的一首歌里有兩段旋律是十幾年前創作的,它們就像有生命的精靈一樣,潛伏在某個角落,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成長,然后幫助我。
我覺得周杰倫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最大的突破就是沒有突破。”一個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但看似有限的一件事情里面其實可以做得很無限。你是做這種音樂的,但這并不代表你所有的歌曲都是一樣的,你一樣可以做得非常豐富。而做音樂的人應該淡化歌手、明星這樣的身份,因為你老抓著那些虛幻的東西不放會很痛苦。你總是在和別人比,但是永遠會有人比你帥,永遠會有人比你的運氣更好。此時的你需要做的是逐漸讓自己強大起來,但是有些強大是需要機緣的。就像我,如果我只有一首《傳奇》是遠遠不夠的,我必須要有很多作品,我所有的那些積累可能都是為一個真正的機會所準備的。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還會經常遇到一些權威。我以前見到特別顯赫的導演或是教授時總是會特別緊張,但后來我慢慢地消除了這種不太好的心理。其實,任何一個偉大的人,他的成績和威望都是用卑微的努力和姿態換取的。
真正好的作品應該是平實樸素的,今天我們有R&B,有Hip-Hop,但在我眼里只有那些簡單的、真誠的、能夠打動人心的才算得上是好的音樂。音樂特別像建筑,到最后就是“Less is more”。當大家都抱怨的時候,你只有更努力、更認真地做音樂,這樣才會贏得真正的尊敬,也會贏得你所謂的市場。
那么,一個歌手在成名之后,面對名利時,他還會創作出好作品嗎?事實上,如果你輕易地被所謂的名利擊倒,那么這就說明你太脆弱了,你連這樣一件事情都無法堅持自己,那你的成名就太靠運氣或者太荒誕了。
音樂這個行業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就是你要不斷地提醒自己,所謂的名聲就是一個誤解的總和。張愛玲說,成名要趁早,但是我覺得成名應該晚一點,尤其是對于做音樂的人來說。因為一旦你成名之后,你的時間會越來越少,屬于你的真正的積累也會變少。三十而立是不正確的,三十很難立起來,所以年輕的朋友們不要太著急,我覺得四十能立就不錯了。
我很幸運,我成名得晚一些,我對生活還有一個不斷提醒、不斷往前走的愿望。面對這么多青年朋友,我不太會說教,我只是分享自己的一點生活經驗,成功晚來一些會更好。當你們面對那些所謂的權威、顯赫的人時,不要太害怕,因為他們也走過你們今天所走的路,他們有多少所謂的閃光,就有多少灰暗的時刻。要記住,偉大是用卑微換取的,任何時候都應該看清自己,別覺得自己那么渺小,也別覺得自己那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