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歲月的守望

陳之治

她說：六月不熱，五谷不結。

她說：不怕天旱，只怕鋤頭斷。

她說：種田不施肥，你騙它，它騙你。

她說：六月里蓋被，臘月里無米。

她說：水多成河，肥多成禾。

她說：油足燈才亮，肥足禾才壯。

她說：人不虧地皮，地不虧肚皮。

她說：春肥滿筐，秋谷滿倉。

她說：……

她說了很多很多。雖然一輩子沒有進過學堂，大字不識一個；雖然還在舊社會裹過小腳；雖然已滿臉皺紋，但她仍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的奶奶。

她六七歲就開始操持家務，邁著那雙被裹過的小腳，洗衣做飯，下地耕作。因為當時封建思想的烏云還未消散，奶奶十五六歲便嫁給了從未識面、大她九歲的爺爺。我的父親出生那年，爺爺因一個小病吃錯了藥，由此落下了四肢麻木、全身疼痛的疾病。頂梁柱倒了，天似乎塌了下來，家里的重擔也就全落到了奶奶身上。爺爺生活不能自理，還要不停地吃草藥，一年四季都要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但奶奶不懼生活的艱辛，不顧外人的嘲笑，不但每天要細心地給爺爺按摩、喂飯、穿衣，為他料理生活，還要為了多掙工分，多換糧食，去生產隊里做工干活，日復一日，把年輕的奶奶磨煉成了一個生活強者，這是一般女人無法做到的。因為長年累月的艱辛忙碌，三十出頭的奶奶就已顯得異常蒼老，手上糙得像兩張樹皮。家里為了給爺爺治病，五個孩子的童年從未有過新衣服穿，衣服上的補丁一個摞一個，像是一件百衲衣。

到了幾個孩子上學的年齡時，爺爺不想讓他們去上學，而是讓他們幫奶奶一起下地干活，以減輕家中的負擔。奶奶見狀，便對爺爺說：“咱們那時又要裹腳，又要趕驢，又要坐花轎，連學都沒上過，咱沒文化，只能憑雙手養家糊口，掙口糧吃，落后得很！而現在時代不同了，咱再窮也得為娃兒的將來著想?。≡弁迌罕仨毜蒙蠈W，必須得有文化，不能走咱的老路！”爺爺生氣地對奶奶說：“不干農活，都喝四眼糊豆??！”（我們那管白開水叫“四眼糊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那晚吵得很厲害。后來大伯姑姑們才知道，爺爺奶奶為這事鬧了一個多月。最終奶奶勝了，大伯姑姑們上成了學，而奶奶也更加勞累了。

時光總是以不著痕跡的方式行走著。

轉眼間，大伯成年了。相親的時候，由于沒有一件得體的衣服，女方有些嫌棄，所以第一樁婚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奶奶對大伯說：“咱人窮志不窮，你和你那幾個弟妹要好好地學文化，將來有了大出息，哪家姑娘都要搶著進咱家的門！”

直到以后，父親上學后，家里的情況已經得到了改善。大伯和姑姑們也幫著奶奶料理家務和農田，爺爺的病也稍稍好了一些。逐漸隨著大伯成家立業、姑姑出嫁，奶奶也一天天地老了。

如今，我每每回到老家，就能看到奶奶坐在家門口的那塊大青石上，揚著嘴角，瞇著那雙滿是皺紋的眼，朝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微笑。那塊大青石伴隨著奶奶一同經歷了歲月滄桑的年代，它一動不動，恰若一尊石像，默默地接受著風霜雨雪的洗禮，陪著年邁的奶奶，踽踽地走向現代。

陽光暖暖地照在奶奶臉上，我站在不遠處能清晰地看到她滿臉的皺紋。那些數不清的紋路，不僅是年老的標志，也記載了長久風霜歲月的生活磨煉。它仿佛讓我看到了那些年奶奶為了這個家，是如何操勞，如何堅強走下來的。那些舊事，那些人生經歷，早已深刻地印在這滿是皺紋的臉龐與彎下的脊梁上。我多么慶幸自己能擁有一個這么深廣的家庭故事，能擁有一個這么勤勞樸實、堅韌不拔的奶奶。她未曾接受過教育，未曾識一個大字，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認識。然而奶奶身上卻承載著中華優秀的傳統文化精神。那便是中國人最純真、最原始的勤勞、樸實與堅韌！

文化與文明的演進，信念與精神的汲取，隨著社會的發展也逐漸有了新意。而我，依舊想回歸到老家，回歸到奶奶身上，從她身上我明白了人的一生會有許多波折與困惑，但面對這些生活中的坎坷，我們應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地走下去。走過了，便是經歷；拼搏了，便是成長。

相對奶奶而坐，依舊望著她那淡然的笑容，像是望著那些她經歷過的、遺留給兒孫們的斗志與精神。內心深處，浮起一縷縷繾綣的光和能量，它們扶持著我，令我相信，迢迢人生之路，有信念守望，我將勇敢不屈地走向前方。

（指導教師：楊秋暉 評委：朱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