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緊”一“剜”

杜炬

“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說的是古人在寫詩填詞時的字斟句酌。那么，在經典小說中，若能妙著一字，則亦能貼切生動，境界全出。在高中教材《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便有這么兩個絕妙之至而不得不說的字。

第一個要說的是“緊”字。文中用“緊”字來描寫雪出現了兩次：“林沖接管草料場后，覺得身上寒冷，于是尋思去沽些酒來吃，林沖便去包裹里取些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將火炭蓋了，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此乃一處；林沖在酒館吃好喝好之后，“就又買了一葫蘆酒，包了那兩塊牛肉，留下些碎銀子，把花槍挑著酒葫蘆，懷內揣了牛肉，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仍舊迎著朔風回來。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緊了”，此為二處。那么，作者寫雪緣何用“緊”而不用“密”“大”等字呢？其一，取其連接密切，時間急促沒有空隙，緊密之意，不僅寫出了雪之大，而且是大到天地一體，沒有間隙。也正是只有這樣的一場雪，才能壓垮那兩間草廳，迫使林沖借宿山神廟，才能避免被大火燒死，從而挽救了林沖的性命，進而撞破陸虞侯等人的奸計，推動小說情節向縱深發展。其二，景物的描寫，能營造氛圍，調動讀者內心的情感，“緊”在這里不僅是雪緊密，更渲染了一種緊張的氣氛。仇人的奸計已是環環相扣，兇險已是步步緊逼，林沖的命運到底如何，讓廣大讀者著實緊張了一把。其三，這一“緊”字，體現了當時以高俅為首的奸佞之臣對百姓的緊緊相逼。林沖已從東京被逼到滄州，但并未換來安寧。在高俅的指使下，陸虞侯、富安又一次緊隨而至，步步緊逼，要置林沖于死地。可見，朝廷對百姓的欺壓那是一緊再緊，讓人已無生路可退，只得起而反之。可見這一“緊”字，也正體現了小說官逼民反這一主題。

第二個要說的是“剜”字。林沖在山神廟內聽得陸虞侯等人的奸計后，破門而出，先是用槍將差撥等人搠到在地，將陸虞侯丟翻在雪地上，“用腳踏住胸脯。身邊取出那刀來，把陸謙身上衣服扯開，把尖刀向心窩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里”。為何林沖在殺差撥等人是用槍“搠”，而殺陸虞侯時用刀“剜”呢？教材中對“剜”字的解釋是“挖”。但是，可想這個“挖”并不能盡情地表達林沖內心的情感。剜，是先把尖刀深深刺入胸膛，然后借手腕用力一旋，將心肝連根拔出。這是多么殘忍的手段啊！是林沖本性兇殘嗎？不是，他是一個委曲求全、忍氣吞聲的男人，他是一個遇神即拜、內心充滿敬畏之心的男人，他也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儒雅男人。那么是什么讓他做出如此兇殘之事呢？是恨，恨高衙內侮辱并殺害他的妻子，恨陸虞侯無情無義的出賣，恨高俅對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絕情，恨朝廷對他不公正的待遇。他對生活已經絕望了，一個絕望而充滿恨的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這一“剜”，林沖內心所有的仇恨傾泄而出，酣暢淋漓，這一“剜”也表明他與封建朝廷的決絕。從此，另一個林沖破繭而出。

一“緊”一“剜”，既描寫了環境，渲染了氣氛，又體現了林沖內心滿腔的憤恨，也展現了小說官逼民反的主題。可以說，讓人拍案叫絕，酣暢淋漓，讓人不得不佩服施耐庵的用字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