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夢錄

江一郎

蜀地小鎮

在石馬，我已經走遍整個小鎮

依然沒有找到你

如果你學會了隱身，你忍心

見我從渾身燥熱

找到徹骨冰涼

三天了，在你的家鄉，我夢游似的

穿過一條條街巷

不斷地向人打聽

甚至，追上那些走遠的姑娘

細細辨認，形同瘋癲之人

疲累之極，蜷縮于誰家檐下

淺睡中，仍在喊你的名字

悲涼的聲音替代我

繼續四處尋覓

絕望之余，想起你曾經跟我提過

你有一個叫楊國才的二叔

在小蓋子小學教書

我異常興奮，仿佛見到他

你就會剎那現身

然而，你的二叔一臉警惕

他只是端給我一杯水

并沒有告訴我，你的消息

也不曾泄露半點

你的行蹤

畫夢錄

很多年了，我一直做著同一個夢

夢見自己在修一條鐵路

我不停地鋪設鐵軌

路上，遇山開山，過河搭橋

一個人組成一支筑路大軍

執著、堅毅

毒辣辣的太陽下，幾近昏厥

卻不言放棄，鐵軌

用盡之時，取下身上肋骨

忍痛繼續鋪埋

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將鐵路

修到你的家鄉

但悲傷的是，鐵軌鋪往千里之外

你乘坐的火車并沒有開來

而鐵路也一次次無聲地

斷在月落的地方

天明轉醒，孤枕上留下淚水

仿佛夢的碎片

關山遙遠啊，我在烏有之鄉搬運的

鐵軌，鋪不到你家門前

旅 途

如今，我最怕一個人踏上旅途

因為孤單的旅途中

我時常想念你

有時，在車站候車，我四下張望

明知不可能有奇跡發生

依然在稠密的人群里

尋覓你的身影

幻想，一抬頭你便站在我跟前

尤其天黑了，回到荒涼的客棧

在漫漫長夜想你

身體忽冷忽熱，不停地戰栗

像是患了瘧疾

往往一夜無眠

這樣的夜晚最折磨人

以至，在途中的那些日子

戀上小酒館，獨自買醉

將自己變成一具死尸

方能沉沉睡去

致 歉

在我幾乎就要徹底忘記的時候，一個

蜀地歸來的朋友帶回你的消息

他說他在瀘水邊見過你

還是那么美麗，只是

有些憔悴、憂郁

并告訴我，你至今獨身，等著

哪天我一聲輕喚

即可自由地回到我身邊

剎那間，巨大的震撼

讓我忍不住戰栗

愛我的人哪，我要向你致歉

我要道聲對不起

這些年，我在家鄉不悲不喜活著

沒有夢想，沒有遠方，曾經

一起走過的山山水水

也被我深深遺忘

偶爾夢見，你的臉變成煙云

模糊、遙遠

此刻，我卻如此悲酸

一顆心不斷地痙攣

愛我的人哪，你好么

想知道更多，但行色匆匆的朋友

已經轉身離開

那年夏夜

月亮升起了，村野寂靜又安詳

落日的班車駛回夢中

而在清涼的溪灘，握著你的小手

我倆眼神閃亮

一齊眺望天邊

那里，有一顆星詭異地閃爍

仿佛天上的夜行人

但他走著走著，越走越遠

不知道一對鄉村小孩

坐在清涼的溪灘

等著他，送來美好的祝福

我倆自己也不知道

那年夏夜，輕輕地牽手

自此再沒松開

多年以后

旁人以為我悠閑、自在，熱愛

偉大而又沉默的大自然

殊不知，老之將至，破敗的身體

已然時光里一座廢墟

不得已，在老家

孤自聽斑鳩喚雨

如果哪天，你來看我

我會開心地抹淚

我要煮山里的水給你喝

帶你一起挖野菜

如果你愿意住下

陪我開墾山地

我們就種幾壟玉米吧

風吹雨淋，簡單的勞動里

讓身心變得舒暢

暮晚，相扶著回到山上的小屋

你幫我吹吹皺紋間的塵土

我為你理理，額前

一綹散亂的白發

屋外，夜風搖撼林木

但我守在你的身旁

不再讓你，像從前那樣

在一場夜風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