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瓷
就在昨天,我高中時代的歷史老師突然評論我的朋友圈,說:“恭喜又有大作。”
我一時有點懵,詢問才知,和我住在一個小區的他,在門衛處看到了編輯寄給我的樣刊。
他總是這樣冷不丁地關注到一些和我有關的細枝末節,就像從前看到我藏在密密麻麻的筆記里只言片語的小心情,看到我博客里胡言亂語中有關戀愛的字句,看到紙堆里埋著的雜志上有我的文章,看到很多我自己都不會注意的東西。忽然間,我有些感動。
昨晚,和他隨意地聊了兩句,他一直都是那種言辭不多的人,而我對師者友人也總是不那么熱絡。所以,所謂聊天,也只是三言兩語,然后戛然而止。
畢業兩年多,他又開始帶著一批高三學生分析滿黑板的歷史主觀題表格。想來,不得不說,如今我僅有的邏輯和抽象思維,大多是在高三那年后知后覺萌芽的,而他是啟蒙老師。
說起新的學生,他玩笑說道:“比你們傻。”
我在手機這頭傻笑了半天。記得那時候,他總會在我試卷上很低級的錯誤旁,寫上一個大大的傻字,讓拿到試卷的我哭笑不得,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歷史學科已經無可救藥。
他是我高中時代最喜歡的老師,沒有之一的唯一。我和他說,沒收學生上課偷看的雜志后,你記得翻翻,說不定能看見本弟子給你寫的信呢。因為彼此太過熟悉,我對他一向不說“您”,只說“你”。
他發來問號,我沒有再解釋。
其實,在寫高中生活類稿子時,以他為原型的老師,出場最多。
他沒收過我的雜志和上課折的紙飛機,他跑到過我家檢查暑期作業,他曾讓我連續一個月的晚飯時間站在辦公室的窗前背基礎知識;他總是和我媽說我就知道玩,從來沒說過贊許我的句子;他脾氣很好,有一次,卻因為我補考依然糟糕的成績而大發雷霆;他清楚我的薄弱點,然后把我叫到講臺上“現場表演”解題;他送我一本他曾經的學生寫的小說,我不屑地覺得那么爛的文字還不如我的;他看著我的試卷,永遠一臉“這種題也會做錯,簡直弱智”的表情;他在我第一次主動回答問題后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他覺得我直到高考三模時依然沒有備考的狀態……
畢業以后,他只說了句“恭喜”。那時候自命清高的我習慣性地對成績無感,卻突然覺得自己最終的高考結果有點對不起人。
大學開學時,全家出動送我去一千七百多公里外的學校。走的那天早晨,家人在樓下整理行李,我站在一旁,有些不想離家。不經意瞥見他正站在他家四樓的陽臺上,依然穿著素色的T恤。我假裝沒有看到他,不擅長問好的我同樣不擅長告別。直到車子開出小區大門,我才給他發了條短信,說:“老師,我走啦。”佯裝輕松的語氣。
他沒有立即回復。直到我在車上一覺醒來,才看到他的短信“一路順風”,還調侃說我有段時間沒叫他老師了。
笑著想想,也是,除了“你”來“你”去的無禮,對他更多的稱呼是沒大沒小的“老梁”。我習慣了和他說話時的毫不拘謹、格外隨意,在心里,我們早已是多年的老友。
暑假回家,我忙著作業和實習,臨近開學才有時間回母校看看。和他一起走出小區,沒的說,他的開場白總是兩個字:胖了。
回母校,被一位班主任拉到了他的班上和學生聊天,頂著浮夸的“才女”冠冕。陰差陽錯地發現,那恰巧是老梁任課的班級。
提起他,學弟學妹意味深長地笑著,和三年前的我們一模一樣。大概是因為他始終沒變吧,有點苛刻,從不解釋,特立獨行。就連此刻真摯地寫著對他的敬愛的我,也曾經同樣不解過、吐槽過,甚至無視過。
他總是對學生的抱怨充耳不聞,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像極了纖塵不染的神祇。而往往需要更久一些的交往,甚至經年的感悟,學生們方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其實,我是知道的,他對于學生的評價,并非不在乎。高考后,他曾問我:“你眼里的好老師是什么樣子?”
我回答說:“就是你啊。”他覺得我在開玩笑,沒理我。
畢業很久了,但很多瑣碎的事情都還記得。那兩年,經歷了分班、分科,他始終教我,一直到高中畢業。
我不太喜歡逆襲這種濫詞,不過高考中,我的歷史成績還算對得起他的名聲。也說不上改變什么,但是他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我的東西,隱約根植在我那個可塑性很強的年紀,一路都沒丟。
老梁,謝謝你啊,過去、現在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