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想法的萌動到作品的實施,王寧德的視線與大腦都必須在攝影與繪畫之間往復切換,去探索一種數碼成像與筆觸的繪畫性之間的隱秘關聯,與其說他是一個影像的制造者,不如說他已經成為了某種建構影像語言系統的媒介。
FOTO:能簡單介紹一下該系列的創作思路和過程嗎?
王:大約在兩年前,我開始注意到遍布城市空間里覆蓋小廣告的痕跡。形形色色的人為了最廉價有效地宣傳自己的行業,快速將這些“非法小廣告”分布到城市里的每一個角落中,而監管人員出于自己的職責必須用各種辦法來清除它們,最為快捷的辦法就是用涂料進行覆蓋涂抹。就這樣,兩種身份的無名者相互角力,形成了各種各樣的涂抹痕跡。
兩年的時間里,我收集了數萬條這樣的痕跡,把這些因素無限放大和關聯,最終在電腦里組合拼貼而成為新的圖像。圖像從網上的一些圖片中選取,開始的幾幅是一些對抗、角力、打斗的形象,這延續了這些筆觸的本來特征。
FOTO:如果說,墻面的覆蓋是兩種無名者的對抗,那你用筆觸去覆蓋一張既已存在的圖像,是否與那些涂抹者的一樣,也在對抗什么?
王:這個過程可以看成是用很多張照片來覆蓋一張既有的圖像,可是因為這些素材先天具有繪畫的質感,所以最后呈現出貌似繪畫的感覺。你可以說,這種對抗指涉了攝影和繪畫之間糾葛纏繞的復雜關系。
FOTO:你收集來的筆觸有做什么特殊的處理嗎?
王:沒有,只是把筆觸的背景褪掉,制作時調整了大小和明度。保留每一筆觸的真實性是必要的,在作品中看到的這些筆觸與我們在街頭巷尾所看到的并無二致。
FOTO:你提到這些筆觸與涂鴉文化有關,你認為街道墻面的這種涂抹與涂鴉有什么關系?
王:涂鴉從早期的黑社會標記,再到刷存在感,最后發展為藝術家的一種表達方式。而街頭的筆觸的根源是某些人要發布信息,這其實也是一種表達,不過它本身有自己的特質,比如現實層面的對抗等。另外就是不管你是否愿意,這些圖像都被迫進入人的視野,與其他的圖像一起成為城市的視覺圖景。
FOTO:為什么最初圖像基底都是認知度極高的對抗性畫面:如拳王阿里擊倒對手,杜尚與裸女對弈……后來卻慢慢轉向了無名的個體,最后連作品名稱也變成了《無名》?
王:這種轉向會使敘事性消解、具體對象退場。對于以攝影為媒介的創作而言,拒絕敘事,便是拒絕一種易于進入的通道。但也正因如此,對語言結構的探討和普遍性問題的探討才成為可能。
FOTO:這些無名者的頭像的選擇有何依據?
王:基本上都是群體活動中出現的人物。人在群體活動中集體無意識的狀態,我相信在很多大型的群體活動中,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們只是跟隨著別人,讓自己陷入一種迷狂的狀態,我對這種狀態有興趣。另外就是無名者和無名的筆觸制造者的關系也很有意思。我將現實事物、政治關系、色彩筆觸、影像材料、象征意義等多重因素結合在一起,發展出一種新的語言。
FOTO:其中“另一種語言”是你自己構建的,還是對既定的語言進行闡述?
王:在語言學里,微觀語言學只研究語言結構本身,而不研究語言與其他現象之間的關系,它是研究語言結構狀態和內部規律的科學。我對影像的關注有點類似,就是回到影像藝術的最初,從光、影子、化學反應一直到顆粒、像素和鏡頭視角和眼睛的區別。因而,照片的內容,包括攝影的瞬間、氛圍、記錄性等等既不會成為一種追求,也不會成為一種限定,我們不應該被不存在的東西限定和束縛。
比如這個系列里面我談論到繪畫和攝影之間的關系,以及單一圖像再重組能產生什么樣的意義。從技術角度來講,我把拼貼看成是一種“古典工藝”。我使用了高級的電腦,但我不認為這個是語言上的創造。
FOTO:那你怎么看待繪畫和攝影之間的關系?
王:從直觀的視覺效果來看,《無名》或許可被視為另一種“畫意攝影”,但內在邏輯卻截然不同。以極度清晰的數碼成像技術去模擬一種筆觸外露的、率性粗糲的繪畫質感,我的“畫意”與審美和詩意無關,這種矛盾構成了作品的第一層張力。
它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雙向的語言實驗:一種對繪畫與攝影這兩種媒介尋根問底的實驗;一種精致的假象,質疑當下圖像生產與視覺藝術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成見與壁壘。
FOTO:在上海的展覽是你首次展示新作,在展覽上,觀眾的觀看與您想呈現給他們的“觀看”一致嗎?
王:觀眾大多數都是帶著問題來的,首先他們疑惑的是,這是繪畫還是攝影?我想給觀眾一個提問的機會。
FOTO:從早期的《某一天》,到后來的《有形之光》從呈現方式來看,表面似乎沒有任何上下文的聯系?
王:我是從不同的角度去面對和談論與影像有關的問題,建立對影像的見地,并不是為了拋棄它,而是獲得一種自由,以不被這個系統束縛。這里面不存在先后的順序,當涉及到我思考的與攝影有關的問題時,這些幾乎是同時出現的。只是看哪一個我更有興趣,或者說我更想急迫的解決哪一個而已。對我的工作而言,作品在很多時候是針對攝影的作品,而不是表現什么的攝影,對攝影的看法最終成為對很多既有現實的一個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