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什么樣的介質生存

王倩

我是個學習美術的，自從我步入這個行列開始，就沒離開過筆、水、墨、紙。后來從事設計工作，由于電腦水平不行，還是沒離開在紙上的創作。于是，這個介質就變成了生存方式，充其量也說是活著。

我目前的工作是創作博物館展覽所需求的視覺藝術品，包括繪畫、雕塑、場景、甚至目前流行的互動多媒體，也包括主題公園等藝術營造領域。之于此，紙上的創作有了轉移，創作的欲望也增強了，因為這些立體材質與虛立體的媒介突破了紙張的局限性，更加直觀易懂，也好像占據了一定的藝術價值領地。

基于此，這個跨界一發不可收拾。似乎全國都在更新這個觀念，我也變成一個弄潮兒，文創作品、旅游工藝品也進入了創作和制作的范圍，玻璃鋼、金屬、琉璃、ABS、纖維、布料等等，都在為預期的作品服務。

走進中國目前的博物館，除了文物，就是商品。展館里，我有意識的看著這些稀世遺珍，提出一個問題：什么動機可以讓它存留千百年？又什么價值可以讓我流連忘返？每塊說明牌后面的力量是什么？這些金木水火土構成的原具，當時也曾時尚流行，人們分階層的接觸著這些介質，對于他們來說，也就是這個時代的用品飾物。而對于我們而言是盡精微，百般巧工于一體，大師巨匠滿堂。

進入博物館的商店，除了書籍，滿屋都是各種各樣的復制品、工藝品，現在都叫藝術衍生品，從文物上衍生出來的工藝品，用做禮儀贈送和紀念。

我無意評判這個現代東西的藝術價值，而是想琢磨一下其存在價值。對其的疑問，來自于前者，我們現在這個制造領域，復制、剽竊之風盛行，強大的應用工具給每個制造業帶來方便，3D打印機，一個非常漂亮的發明，更是讓我們可以無限復制夢想。

頭腦中漸漸有個畫面，百年以后的社會，所謂工藝品，都是垃圾。滿目都是包括你我的意象創造的材料垃圾，不能被地球吸收，不能被陽光蒸發，孩子們俯拾皆是這個那個小玩意兒，一點生氣全無。玻璃鋼雕塑也老化破陋，金屬都在腐蝕，琉璃工藝充滿各個角落，被3D打印出來的惟妙惟肖的樹脂眾生像如小黃鴨一樣漂浮在河道、海洋，布藝早已掛滿蛛網或已殘缺，博物館后院擺滿了待處理的破損模擬場景、橫七豎八的躺著比維納斯還殘疾的所謂雕塑，細心一點還能看到某個殘片上的大師簽名或某某美術學院監制。而在展區內部，依然還是古代文明的輝煌，除了工業革命初期產品，沒有一個是現代社會藝術的存留。多媒體忽閃著屏幕，數字互動早已在生活里使用泛濫而厭倦，故此也沒人搭理，人們去看博物館，除了建筑、即是古物。

消逝的現代社會，幾乎不被記錄，或者說無從記錄，因為太快了，來不及細琢磨精致與價值，藝術被囫圇吞噬。藝術衍生品，一個灰色的名詞，在不久的將來，高級一點的，被奢侈與貪婪、利欲與權力、腐敗與雅賄代言，而老百姓，除了享受粗制廉價大規模生產的復制品，面露微笑的供在自家書架，麻木的被動審美，依然幸福大國夢。

介質，是除了思想以外，我們選擇的一種物質生活，甚至思想也被納入介質，我們稱之為觀念。

這個地球太負累，消化不良，不同門類的藝術家太過于夢想，堅定執著的大量生產，究竟帶來什么？我們也是其中一員，藝術創作者、建筑與室內裝修設計師、陳列設計師諸友們，真的，好好收住我們的思想，不要制造將來的垃圾介質。

目前，我住在北京周邊山區慕田峪。走在山間，栗樹、桃樹、蘋果林、原墾蔬菜地遍布，我第一次學會了采摘，學會了從事這樣一種介質方式去生活，安金磊是偉大的種植思想家，我將他的思想和工程稱之為平衡生態種植計劃，在山里大家一起與土地、流水、植物交流，再也沒有再生材料的介質。創作方面，我依然勤奮不已。我選擇回到了紙上，因為它能降解到土地，回歸于本源，我描繪的植物不僅是樹木，還有山谷里開辟的中草藥大系，我在繪制中草藥的繪本，我要讓這些被我學習著的新知識同時一定有所傳播；我還學著陶藝、藤蔓的編織，因為它能成為生活的工具；我會帶著妻子兒女，到林間采伐一些木頭，它可以架橋助人交通，我相信，數年后的一個春季，兒女長大了，他們眼界里會是一片沃土青山，記憶里兒時的伙伴再也不是被復制的工藝品，而是親手種過的果蔬、一直跟隨的小動物。我倍感欣慰，因著偶爾一份憐心選擇，給了我的生活一份介質。親親這土地，從來沒有塑料、玻璃鋼、不銹鋼、ABS工程塑膠、工藝樹脂、化纖織物的味道，我的皮膚里滲出的汗水會是與土地一樣芬芳。藝術家里，不同的優秀的生活藝術家是我的鄰居甚至親人，同我一樣在勞作，各自都有自己創作小院，來這的人們均可以留下一起呼吸。這里有我們建設的供孩子們成長的書院、禪院、環境研究室，走過棧道，這里有可以休憩的茶屋、自助采摘的柴火飯莊，這里唯獨沒有博物館的高墻、沒有藝術商店的柜臺，更沒有價格標簽。我們會合了很多高人，想將這個生態復制到我們大大的中國，大大的世界，百年后，人們依然只在博物館看到風姿卓越的古物，但走出來，進入的卻是如此廣大的生態博物園，那時，它不再只是在我們的山谷，而是遍布京城的胡同、老家社區的苗圃、各地CBD的生態天臺、循環生態車庫、辦公區的生態花盆、孩子們學校的草場……

我選擇了這樣的一種介質，也是思想。你看到的我依然是衣食住行的生活，只是我的視力日漸清晰純凈，肺腑更加通透明朗，心靈更加平靜，為了孩子們，為了小草樹木，為了剛出生的動物，為了陪伴我們數十世紀的風雨冰雪，為這個大大的曾經純凈無比的世界，希望你和我一樣，選擇了一個正確的介質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