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

葉平

凝固的波濤，凝固的吶喊，凝固的力量，凝固的大合唱。

凝固中生出五谷的芳香，凝固中生出百鳥的歌唱，凝固中生出小親圪蛋的鄉情，凝固中塑造出龍的雕像。

太行山，華夏民族盤根錯節的淵源；太行山，把龍的圖騰雕刻在了大地上。

二

山崩地裂，電閃雷鳴，奔跑的生命，哭號的祖先……一幅幅畫面走入了歷史的線裝書。

一個女人，羞處遮著幾片樹葉，裸露著飽滿而碩大的乳房，將驚慌失措的人們召集到了一起，取得了中華民族和自然災害作斗爭的第一次勝利。

星光下庭院深深，燭光里人影憧憧。西漢宗室淮南王劉安左手執一杯香茶，右手執一卷文書，口中念念有詞：“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边@段文字正是他主持下編寫的《淮南子·覽冥訓》中，有關女媧在太行山補天的記載。

每月的農歷十五，月亮都睜著圓圓的秀眼，深情地凝望著人間。月亮里那個號稱人類第一個登上月球的女人，娘家就居住在太行山里。當年那個被后人稱為后羿的大羿，鼓起肱二頭肌射下了9個太陽，射下了9條龍，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嫦娥卻來了個“飛天”。其實9個太陽只是9個以太陽為圖騰的部落的代詞，據史料記載，大羿統一了東方各部落后，組成了一個強大的國家。這個國家以眾多崇拜太陽的部落方國所組成，在《山海經》中被稱為“十日國”。當然，我也相信后羿或者是大羿射下的千真萬確是9個太陽。也許正是9個太陽全部鉆入了太行山下，才有了今天太行山下的滾滾烏金，讓中國的工業不再挨餓，讓13億中國人的冬天溫暖如春。

男孩子是管大的，女孩子是寵大的，而太行山是一個巨大的搖籃。炎帝的愛女精衛走出太行山，被一條如繩子般的曲曲彎彎的土路牽到了東海。小姑娘可能不知道水的厲害，一頭扎進水晶宮后，便再也不能揪著父親的胡子撒嬌了。晉代詩人陶淵明詩云：“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痹诿酃薰蘩飳櫞蟮木l公主不服氣?。§`魂生出了羽毛，銜石銜木欲將大海填平。她創下的精衛填海這個典故，為多少代、多少人的奮斗輸入了動力？

愚公移山是這種精神的再版，愚公不是像詩人李白一樣長嘆《行路難》，寫一首詩交代給后人后，就把酒臨風、酸甜苦辣去了。愚公以鎬代筆，把太行山縮微在了臉上，刻出了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觀察中國地圖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在想，太行八陘是不是移山的愚公踏出的路徑呢。

太行山是一首詩，在平平仄仄中生長；太行山是一幅畫，掛在祖國的胸襟；太行山是一條龍，雄踞華北如脊梁。

三

太行山是英雄的山，這英雄的成名源于一場場戰爭。從五千年前，炎、黃二帝兵出太行，在河北涿鹿大敗蚩尤，到上世紀的百團大戰，太行山的皺褶里刻錄了太多的血腥，也記錄了太多的骨氣和民族豪氣。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辈苊系律咸猩剿鳌犊嗪小芬辉?，寒氣到今天仍然沒有散盡。他一生征戰無數，和太行山有關的最著名的戰爭之一是圍臨漳時，袁尚東出太行，結果讓孟德的軍刀飽飲鮮血，如壺口狂飲黃河之酣暢。

山西省高平市東西梁山之間丹河附近的河谷地帶，經常有人會挖出白骨。這是“古今中外戰爭史上規模最大、手段最殘暴的一次殺降暴力——長平之戰”的血證。公元前260年9月底，長平趙軍被圍斷糧達46日，紙上談兵的趙括認為太行山不過是一張揉皺的白紙。他騎著戰馬，從一張白紙直接躍上太行山后，才發現吹牛皮雖然不上稅，卻可能會搭上身家性命。然而這世界上賣什么藥的也有，就是沒有賣后悔藥的。趙括中箭戰死后，突圍無望的40萬趙軍只好全體棄甲投降，秦軍首領白起想當菩薩，先將240余名嘴唇上的胡須像嫩草的士兵放回趙國，沒有想到隨后自己下令坑殺的40萬降卒，讓他成了惡魔的化身。其實，白起坑殺的40萬人，并非埋到坑中而殺，而應該是欺騙的意思，在漢語里“坑”有欺騙的意思，如《紅樓夢》中有 “我并沒得罪人，為甚么這么坑我”之句。后來人們在當年戰場處挖出的白骨，發現基本上都有刀傷，也就是說當年白起是用欺騙的手段殺死趙軍40萬降卒的。

趙括和白起，太行山身上生出的兩個異胎，龍身上的兩個癤子。

40萬個家庭的40萬輪月亮，忽然被掐斷了電源，失去了光芒；40萬個母親、40萬個妻子，至少還有40萬個孩子，忽然失去了兒子、丈夫和父親。太行山！太行山??！為了華夏一統，為了抵御外辱，無數的中華兒女倒在了你的懷里。你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埃、一鳥一獸，無不是累累白骨憋出的芽?。?/p>

韓信的背水一戰，晉六卿之一智伯為仇猶國送鐘，后燕慕容垂滅亡西燕，劉伯承、鄧小平創建太行區抗擊日寇，娘子關保衛戰、七亙大捷......勝與敗、生與死、侯與寇......戰爭史里每一個漢字的橫豎撇捺，都是刀槍劍戟，都是骨頭組成的造型啊！

戰爭，讓太行山的記憶里多了無數傳說；戰爭，沉淀出了太行山蒼茫厚重的封面；戰爭，讓中國龍的圖像越來越清晰。

四

也許，從長著尾巴的祖先到現在，我生命的根須就一直盤桓在太行山上，就一只扎根在一條龍的血脈里。那錯綜復雜的路是我的脈絡；那連綿起伏的山是我的肌肉群；那一群群喜笑顏開的兒童是我的夢，在快樂地飛翔。

八百里太行，攥住是我的娘親，松開是我的掛牽。

太行山，把龍的圖騰雕刻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