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秋
相對于中亞來說,黑非洲的“萬年總統”數量更多,能夠將兒子培養到適合接班年齡的幾率也更大。而在萬年總統之后,變革遲早會發生,只是未必來得那么快。
隨著人口占中亞45%的烏茲別克斯坦進入“后卡里莫夫”時代,不少人擔心這個一直在與極端伊斯蘭主義對抗的世俗國家,會在失去它連續執政1/4個世紀的總統之后陷入混亂,進而危及中國的邊疆穩定。但從9月8日該國年富力強的親俄總理米爾濟約耶夫被議會兩院推舉為代總統,且有望贏得3個月后的總統選舉來看,至少在今后數年,烏國政治仍將在原有軌道上運行,不至于因為外界假想的高層內訌而讓激進宗教勢力卷土重來。
外界之所以會有前述擔心,更多是一種信息不對稱之下的本能反應。對于彌留之際仍主宰著一國的非世襲強人的自然離世(非因入侵、政變等)會否帶來政權更迭乃至社會動蕩,媒體和學術界的討論并不充分。主因是不同國家的國情、發展道路、所處歷史階段各異,很難拿本國或幾個典型國家的歷史經驗去套別國。但若把范圍縮小到同一區域、類似政體的國家之間,那么未嘗不可依據前例做謹慎預判。畢竟,蘇東劇變、顏色革命、阿拉伯街頭運動都表明,政治風潮是會相互傳染的,而“免疫”能力也與地緣政治相關。
土庫曼斯坦的前例
蘇聯1991年解體后,獨立出的中亞五“斯坦”(STAN在古波斯語中是指地方或區域)很長時間內政治步調大體一致。哈薩克斯坦的納扎爾巴耶夫,烏茲別克斯坦的卡里莫夫,土庫曼斯坦的尼亞佐夫,吉爾吉斯斯坦的阿卡耶夫,塔吉克斯坦的拉赫莫諾夫(后改叫拉赫蒙),都是從國家獨立前后就長期擔任總統。
“中亞五元老”里面,阿卡耶夫是唯一被推翻的例子。2005年吉爾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首先讓下令“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開槍”的阿卡耶夫流亡海外,算是撬開了中亞政治板塊的第一道裂縫。作為反對派上臺的巴基耶夫,結果被證明是嗜好攬權的“阿卡耶夫第二”,2010年在開槍鎮壓反對派無效后,同樣灰溜溜地流亡海外。之后吉國逐步改行議會制,多數時候是社會民主黨在掌權。
“中亞五元老”里面,最先去世的是尼亞佐夫,時間是2006年12月。當時,由于前一年吉爾吉斯和烏茲別克先后發生革命和騷亂,外界也曾擔心半封閉的土庫曼出現社會動蕩,因為尼亞佐夫自1985年出任土共中央第一書記以來,執政長達21年,晚年一度獲封“土庫曼之父”和終身總統,又是心臟病突發去世,未指定接班人(其與妻子、兒女的關系很差)。但事實證明,外界過慮了。
尼亞佐夫病逝后,長相酷似他的副總理兼衛生部長庫爾班庫利·別爾德穆罕默多夫,“頂掉”遭指控的議長成為代總統,隨后贏得總統大選。上臺后,雖說他清洗了安全部、內務部、總統私人衛隊等強力部門的官員,但在國際輿論中并未弄出什么風波。2012年他又連任總統,繼續統治這個天然氣儲量居世界前列的“永久中立國”,且讓這個人口跟新加坡差不多的國家10年內GDP翻了兩番。
土庫曼斯坦10年前的接班情形,可以為眼下的烏茲別克斯坦提供某種參照。與尼亞佐夫類似,卡里莫夫與野心勃勃的長女古爾娜拉(小女兒經商,暫無涉政治)關系也很差,一度將其軟禁。卡里莫夫因腦溢血于9月2日病逝后,法定代總統人選、參議院主席尤爾達舍夫主動讓賢,由59歲的總理米爾濟約耶夫提早上位。雖說尤爾達舍夫和親美的副總理阿齊莫夫都可能參加接下來的總統選舉,但這種“陪選”的戲碼烏國選民并不陌生。
卡里莫夫享年78歲,而哈薩克的納扎爾巴耶夫也已76歲,多年前就被傳存在健康隱憂。納扎爾巴耶夫沒有兒子,長女達麗加與被哈國通緝的丈夫離婚后,漸漸重獲父親信任,去年剛被任命為副總理;小女兒也早已與失勢的吉爾吉斯前總統阿卡耶夫的長公子離婚,改嫁一個大地產商;二女兒與丈夫一起掌控著哈薩克的能源命脈,但比較低調。外界一直傳言,納扎爾巴耶夫有意傳位給有著改革大志的長女,但對“第一女兒”來說,開放的總統大選風險太高,所以有一種可能是哈國改行議會制,由她擔任實權總理。
中亞這塊土地上,地方和部族勢力強悍,宗教勢力主要活躍在較貧窮的烏茲別克(有著名的恐怖組織“烏伊運”)和塔吉克(前不久襲擊中國駐吉國大使館的兩名兇嫌,正是持塔吉克護照)。深受蘇聯時期無神論影響的五“斯坦”要維護世俗化成果,長遠來看需要在經濟現代化的基礎上推進政治現代化,而不能給極端宗教勢力落下“政權世襲”的口實。

烏茲別克斯坦總統卡里奠夫執政25年,以“硬朗”作風見長。
加蓬的二代世襲
“政權世襲”在中亞還只是一種可能性,但在非洲某些地方卻是事實,以及遙遙領先的預言。相對于中亞來說,這里的“萬年總統”數量更多,執政時間更長,能夠將兒子培養到適合接班年齡的幾率也更大。加蓬的父子總統就是一個典型。
一般人并不知道加蓬的“人類發展指數”冠絕非洲,但可能知道這個170萬人的小國出了一個華裔外長與后來的非盟委員會主席讓·平。他現在作為反對派的總統候選人,正與尋求連任的阿里·邦戈互嗆。而阿里·邦戈正是7年前過世的“萬年總統”老邦戈的長子。老邦戈執政達42年,去世時是全球在位最久的總統。
加蓬順利實現二代世襲,部分是因老邦戈“德治”有方,將這一非洲中部西海岸富油國人均GDP帶上1萬美元臺階。老邦戈74歲病逝時,阿里·邦戈正好50歲,他以42%的得票率戰勝兩名主要對手,贏得隨后的總統大選。當時67歲的“溫州商人之子”讓·平,與老邦戈的長女已離婚多年,無法以駙馬爺身份競逐總統,但他卸任非盟主席后,見加蓬經濟連年滑坡,遂于2014年加入反對派,挑戰他的前小舅子。
今年8月31日,加蓬官方姍姍來遲公布了大選結果(49.80%對48.23%)。由于僅落后5594張票,讓·平拒絕認輸,聲稱阿里重演上屆大選的舞弊行為,尤其是其家鄉投票率超過99%難以置信。雙方支持者在首都爆發沖突,議會大樓遭人縱火后,讓·平的競選總部被共和國衛隊清洗,多人死傷,全國有上千人被捕。目前,雙方均提起上訴,而聯合國、法國和美國要求邦戈核查選舉結果卻遭拒絕。
從加蓬的例子可見,“萬年總統”若在政治穩定前提下不斷提升民眾生活水平,那么是會給其成年子嗣留下二代世襲的籌碼,但這種“父蔭”能維持多久,還要看世襲者后續的努力。
比阿里·邦戈早幾年繼承父親權位(在位38年的多哥總統納辛貝·埃亞德馬2005年病逝)的福雷·納辛貝,能夠3次通過大選考驗,靠的就是10年內讓這個西非窮國的GDP增加了一倍。
而在迄今的世界最窮國之一剛果(金),盡管也是子承父位,情況卻大不同,甚至有“子奪父位”的說法。
老卡比拉妻妾眾多,性情外露,其長子小卡比拉則冷靜寡言。老卡比拉早年追隨左翼前總理盧蒙巴,多年后推翻右翼獨裁者蒙博托,奪取政權,但他自己很快成為“蒙博托第二”,四面樹敵,引發了“非洲第一次世界大戰”,手下將軍們離心離德。2001年他死于貼身侍衛的刺殺,當時小卡比拉才30歲。后者在鴿派將軍們首肯下繼任總統,結束內戰,并兩度連任。可以說,反其父之道而行之,小卡比拉才年紀輕輕就當了15年總統。不過,他今年再連任的障礙很大(比如憲法限制),故有可能推遲大選。
非洲的“萬年總統”之多、之前仆后繼,可以單獨寫上一篇文章。簡單說,他們中多數人的上位,是通過獨立及革命年代的武裝斗爭與政變,或是借助冷戰結束后的民選浪潮,總之與政治大氣候有關。因此,他們中離世者的身后安排,不會只是個別現象。在“萬年總統”們的青睞及當地社會文化的接納下,非洲的二代世襲應該還會絡繹不絕。
中亞和非洲以外
除了中亞和非洲,世界其他地區執政超過20年的強人總統,能夠掌權到生命終點站且得以善終的似乎不多。
在阿拉伯世界,埃及的強人納賽爾病逝前執政16年,繼任的薩達特則在11年后遇刺身亡。阿拉法特從當選巴勒斯坦總統到離奇病逝,也不過15年。薩達姆在伊拉克掌權長達24年,但最終被絞死。而執政近30年的敘利亞強人哈菲茲·阿薩德死于任內心臟病突發,且由二兒子巴沙爾繼任總統,算是一個特例。美劇《暴君》里,就頗有阿薩德家族的影子。
阿拉伯非世襲強人與世襲君主爭霸斗狠的一幕,隨著2011年以來本·阿里、穆巴拉克、卡扎菲、薩利赫等強人被造反者趕下臺而告一段落。已在位27年的蘇丹總統巴希爾,是這場阿拉伯變革風潮的幸存者,前些年卻因戰爭罪受到國際刑事法院通緝,國土也一分為二。
在中亞以外的前蘇聯地區,阿塞拜疆的父子總統是比較成功的一對。老阿利耶夫執政10年后,在美國克利夫蘭一家醫院去世;年僅42歲的小阿利耶夫接班,在10年內就將這個富油國的GDP變為原來的10倍。
阿利耶夫父子的傳奇,建立在里海石油開發熱潮之上,很難被其他前蘇聯國家復制。已擔任白俄羅斯總統22年的盧卡申科,與前兩個兒子的母親分居多年,對自己50歲時降生的私生子尼古拉極其寵愛,很多外事和競選活動都帶他參加。但即便現年62歲的盧卡申科干到80歲(想想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已經91歲),他撒手時尼古拉也才30歲,想接父親的班也還太嫩。
在南亞地區,信奉伊斯蘭教的島國馬爾代夫出了一個執政30年的總統加堯姆。雖說加堯姆在2008年敗給比他小30歲的反對派候選人納希德,但他的弟弟亞明在2013年替他復仇—先是強迫民選總統納希德辭職,后又廢除了同年第一輪大選納希德領先的結果,改為第二輪自己當選總統。苦逼的納希德被判監13年后流亡英國,不久前又遭本國通緝。更滑稽的是,在去年亞明和加堯姆的兩個兒子被曝涉嫌15億美元的洗錢之后,亞明接連廢了兩個自己挑選的副總統,安的罪名分別是“企圖發動政變”和“涉嫌謀殺總統”。
在另一個南亞島國斯里蘭卡,接替庫馬拉通加夫人(班達拉奈克夫人之女)擔任了10年總統的拉賈帕克薩已成往事,而他的“提前總統選舉”戲碼(給了反對派里應外合將他選下臺的良機)已成國際政壇笑柄。
在東南亞的前總統里面,菲律賓的馬科斯和印尼的蘇哈托,分別在執政21年和31年后被民主力量趕下臺。而在南美的前總統里,秘魯的藤森、智利的皮諾切特和巴拉圭的斯特羅斯納,分別在執政10年、17年和35年后被趕下臺,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則是在位14年后因癌早逝(享年58歲),總之下場都不太好。除了藤森慶子,這些前總統的子女基本無緣競選總統。
要說鐵腕領袖懂得及時放權安度晚年,又沒有培植兒子接班的企圖,那么雖無總統稱號但統治古巴52年的菲德爾·卡斯特羅,以及在1992年之后統治緬甸19年的丹瑞大將,堪稱表率。這兩國近來都與美國走近。
“萬年總統”之后,變革遲早會發生,只是未必來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