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周武帝時期,宇文氏家族權力轉化為皇權,皇權得到了一定的加強。周宣帝通過濫殺和對六官人事變動的調整,使皇權在這一時期迅速強化,而這一強化過程也與后來的楊堅代周立隋事件有著密切的關系。
關鍵詞:北周;周宣帝;皇權;加強
中圖分類號:K239.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學界對北周皇權的發(fā)展,以及周宣帝時期皇權加強的過程和影響缺乏深入考察,而自從西魏恭帝三年(556)開始實行的六官制度則是北周政權主要的行政制度。因此,本文就主要圍繞周宣帝時期六官人事任職情況和人事變遷,來討論北周宣帝加強皇權的手段以及皇權加強與楊堅篡權的關系,兼論皇權在北周中前期的發(fā)展過程。
一、從家族權力到皇權
魏永熙三年(534)春正月,賀拔岳聯合侯莫陳悅討伐靈州刺史曹泥,二月至河曲,賀拔岳被侯莫陳悅殺害,一時間大軍群龍無首,此時其外部環(huán)境也不斷惡化,侯莫陳悅陳兵洛水,孝武帝見機也想收回賀拔岳的這支軍隊,而東邊的高歡也蠢蠢欲動,意圖一舉吞并賀拔岳部。在此危難關頭,趙貴等武川將軍提出由宇文泰統(tǒng)領全局,并且派赫連達前去夏州送信,宇文泰收到命令“乃率帳下輕騎,馳赴平”[1]3隨后整頓軍隊穩(wěn)定軍心鼓舞士氣,率眾很快便兼并了侯莫陳悅部,并且獲得了魏帝的認可。當年,趁北魏孝武帝想擺脫高歡控制之時,宇文泰抓住時機,將孝武帝迎至長安建都,并在同州建立自己的霸府與東魏形成對抗的態(tài)勢。宇文泰后來毒死孝武帝,立文帝,又廢掉文帝另立恭帝,在不斷的廢立中加強自己的統(tǒng)治,同時還制定三十六條新制;建立府兵制;仿周禮建立六官制度等一系列措施使得西魏朝廷中的北鎮(zhèn)、關隴軍功貴族向封建官僚轉變,宇文氏家族也成為北鎮(zhèn)軍人乃至后來的關隴集團的核心。
雖然宇文氏在北鎮(zhèn)軍閥中處于核心地位,但是說到底宇文氏家族還是屬于西魏元氏的臣子,權力隨時有可能旁落。《周書》《晉蕩公護傳》記載:“太祖崩殂,諸子沖幼,群公懷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1]182在宇文泰剛剛去世時,宇文護便積極策劃,并且最終成功改朝換代。但是新的政權并不穩(wěn)固,宇文護輔政得不到一些軍功貴族的認可。
即太祖崩,孝閔帝尚幼,中山公護雖受顧命,而名位素下,群公各圖執(zhí)政,莫相率服。[1]248
雖然眾大臣皆不服宇文護,都想執(zhí)掌大權,但宇文護是宇文泰欽點的宇文家族的領袖,而且宇文覺執(zhí)政能力比較欠缺,因此宇文護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個人,而是整個宇文氏家族,所以關隴貴族們反對宇文護就是反對宇文家族。深究其原因,其實就是因為“等夷”觀念的困擾,①不認同宇文家族代替西魏的合理合法性,無法接受宇文氏家族即將從臣子一躍成為正主給自己所帶來的心理落差,這種巨大的不滿帶來的結果就是北周建立初期關隴貴族的廣泛性反抗,先是趙貴、獨孤信,后是李植、李遠,并且貴族們常常以“軍國之政,當歸天子,何得猶在權門”[2]5164來作為攻擊宇文護的借口,由此看來宇文護在北周初期繼續(xù)進行霸府統(tǒng)治是北周政權不穩(wěn)的一種表現,是對宇文氏政權的一種保護,宇文護自己說“公兒遂有異謀,非止屠戮護身,乃是傾危宗社”。[1]422所以在孝閔帝登基后,宇文護立即對勛貴中的代表人物趙貴和獨孤信開刀,并對六官和三公進行了大幅度調整。[1]46宇文護自己任大冢宰,于謹為太傅、大宗伯,大司空侯莫陳崇加太保,賀蘭祥為大司馬,達奚武為大司寇,李弼為太師,李弼于孝閔帝元年(557)十月去世,宇文護遂居太師、大冢宰,在宇文護執(zhí)政時期將六官制度中的五官府(指春、夏、秋、冬、地官府)全部總于了天官府,[1]64這樣天官的長官大冢宰就成為了真正的宰相。宇文護調整高層人事的另一措施, 就是晉封了六個資歷較淺的將領為柱國, 通過加官進爵來籠絡人心,這樣的安排也確實發(fā)揮出了強大的效力,殺死趙貴、獨孤信以及挫敗高平李氏家族的李遠李直父子叛亂便是證明。由此,北周由宇文泰時期的“等夷”進入了宇文護時期的“家天下”。
宇文護死后,周武帝宇文邕則進一步的將宇文家族的權力轉為皇權。周武帝首先從人事入手。太師的位置原來由宇文護充任, 誅護后, 就由原太傅尉遲迥擔任, 大司寇陸通遷為大司馬, 大司空李穆遷為太保, 大司馬齊王憲遷為大冢宰, 趙王、與衛(wèi)王分任大司徒和大司空,越王盛仍是大宗伯。六官中竟有五人為北周宗室。不久陸通去世,趙王招于“建德元年,授大司空,轉為大司馬”,[1]80這樣兵權間接的從實力較強的齊王憲手中轉到了實力較弱的趙王招手中,周武帝通過這樣就增強了對軍隊的掌控。王仲犖先生認為:
五府不總于天官,大冢宰沒有實權,封建主義中央集權國家的元首——皇帝把國家一切最高權力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固然,日常性的政務工作,仍可以由六官來處理,但大事決策,必須要和皇帝很接近的官僚才能勝任。這樣,天官的御正大夫,‘任總絲綸,就成為中書監(jiān)、令之任了。納言大夫出入侍從,就成為門下侍中之職了。春官的內史,由于‘朝政機密,并得參詳,地位非常重要了。[3]4
胡三省也認為:“蓋中書舍人之職也……然則御正者,亦代言之職,在帝左右,又親密于中書。”[2]5314北周明帝也曾為了對抗宇文護而提高御正大夫的地位“明帝以御正任總絲綸,更崇其秩為上大夫,員四人,號大御正,又以徽為之。”[1]557御正大夫任總絲綸(即詔敕之官),納言大夫出入侍從,這樣御正大夫實際上成了中書令或者中書通事舍人,納言大夫就像門下省的侍中,而六府就好比尚書了。終于權力由宇文氏家族權力進一步的發(fā)展成為皇權專制。
二、周宣帝時期皇權的迅速加強
當周宣帝從武帝手中接手時,權力已經相當集中了,但宇文赟卻想要掌握更加高度集中的權力,任何人擁有過分的權力都會引起他的猜疑和迫害。這一時期周宣帝的政策與北齊文宣朝非常的相似,放眼整個朝廷,先皇親信與宇文宗室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排擠和迫害。與此同時,宇文赟又緊鑼密鼓的開始對自己即位初期的親信手中收攏權力。在登基后宣帝就立馬將岳父隋國公楊堅調入京城,任命為大司馬,但是沒多久,宣帝又對楊堅產生了厭惡,想要在朝堂上殺死他。
迫害和濫殺只不過是周宣帝加強專制集權的一種較為強硬的手段,宣帝朝在鞏固皇權的方面其實有更深層次的人事調動和機構設置值得我們關注。在西魏恭帝三年正月仿周禮改革中央官職后,處于中央核心地位的就是六府制度,六府的長官是六官,所以我們就以周宣帝登基的宣政元年(578)六月到大象元年九月北周中央的六官人員和擔任四輔官的人員遷轉作 為依據,通過周宣帝對人事的調整來考察宣帝朝專制集權的加強。雖然三公在南北朝時期只不過是用來優(yōu)待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皇室,沒有什么實際權力,②但是由于成為三公那么也就意味著依舊身處中央,在中央政局發(fā)生急劇變化,三公的身份可以提供參與中央政局的機會,這一點對于有繼承權的宗王尤為重要,所以本文也將其列入考察范圍。
北周宣政元年六月至大象元年九月六官,以及北周大象元年正月至八月的四輔官排列順序、遷轉補位和空缺尚須厘清,故作出以下兩表,如表2-1和2-2:
北周宣政元年六月至大象元年九月三公、六官遷轉表(表2-1)
大司徒 大司馬 大司寇 大司空 大冢宰 大宗伯 太師 太傅 太保
宣政元年六月 杞國公亮 侯莫陳芮 獨孤永業(yè) 韋孝寬 越王盛 達奚震 趙王招 陳王純 無
宣政元年七月 杞國公亮 楊堅 獨孤永業(yè) 韋孝寬 越王盛 斛斯征 趙王招 陳王純 無
宣政元年八月 長孫覽 楊堅 永昌公椿 王 誼 越王盛 斛斯征 趙王招 陳王純 無
宣政元年十一月 長孫覽 楊堅 永昌公椿 畢王賢 越王盛 斛斯征 趙王招 陳王純 無
(或十二月甲子)
大象元年正月 于翼 無 永昌公椿 畢王賢 無 宇文善 趙王招 陳王純 無
大象元年二月 于翼 無 永昌公椿 畢王賢 無 宇文善 趙王招 陳王純 越王盛
大象元年八月 于翼 無 永昌公椿 無 無 宇文善 畢王賢 無 無
大象元年九月 于翼 無 永昌公椿 無 鄷王貞 宇文善 畢王賢 無 無
資料來源:《周書》卷七《宣帝紀》第115-126頁
北周元年正月到八月四輔官人事變動(表2-2)
大前疑 大右弼 大左輔 大后丞
大象元年正月癸巳 越王盛 尉遲迥 李穆 楊堅
大象元年二月戊子 尉遲迥 代王達 李穆 楊堅
大象元年七月庚寅 楊堅 代王達 李穆 司馬消難
大象元年八月壬午 楊堅 無 韓建業(yè) 司馬消難
資料來源:《周書》卷七《宣帝紀》第117-126頁
這兩張截止時間是大致相同的,根據《周書》中的記載,周宣帝在大象元年九月以后就沒有再進行大規(guī)模的人事調動,[1]121因此人事調整集中的宣政元年六月到大象元年的九月是我們考察的重點。
首先我們先對表2-1進行分析。周宣帝于宣政元年六月即位,當時的六官和三公是武帝時期的,大司徒為杞國公亮,他是宇文泰的長兄宇文顥的孫子,宇文亮以前與宇文護關系較為緊密“晉公護被誅,亮心不自安,唯縱酒而已。高祖手敕讓之”。[1]157 因此他被擢升為大司徒肯定對武帝感恩戴德。大司馬為侯莫陳芮,是侯莫陳崇的兒子,他父親的功勞不必多說,但是侯莫陳崇后來被宇文護殺害,所以他的兒子自然也就成為武帝陣營的人,而他在隨武帝平齊的過程中也有相當的軍功。[1]270大司寇獨孤永業(yè),他本是北齊將領,在武帝北伐過程中歸周,被封為上柱國、應國公,他在北周的根基非常的淺薄。[5]524大司空是韋孝寬,資歷老而且在北周歷次戰(zhàn)爭中都有功勛,與武帝私交甚好。[1]540大冢宰是越王盛,是在周武帝時期對齊作戰(zhàn)中逐漸崛起的宗王,被武帝賞識。[1]204大宗伯是達奚震,是開國元勛達奚武的兒子,自己本身戰(zhàn)功也較為卓著,受到周武帝厚愛,于建德五年被封為上柱國,在滅齊后被任為大宗伯。[1]526太師是趙王招、太傅是陳王純,都是周武帝自從殺宇文護后開始重用的宗王。所以縱觀整個宣政元年六月的任職六官、三公的人員來源,共有四個宗室,兩個開國武川軍閥的后代(達奚震、侯莫陳芮),一個北齊降將(獨孤永業(yè))和關隴豪強(韋孝寬),因此在周武帝去世時留下來的是一個以宗室為主,以其他利益群體為輔,互相牽制的輔政群體,這個群體的最大特點就是成員大多都是周武帝時期提拔起來的新貴,雖然在北周平齊過程中有一定戰(zhàn)功,但是他們大多在朝中資歷不深根基不穩(wěn),實力較弱,并且來自武川集團、宇文氏以及關隴豪強等不同利益群體,既能互相牽制,又能夠在政策決策上考慮到不同利害方的利益,對于北周皇權的加強較為有利。可以看來,武帝安排出這樣一種格局頗費了一番心機,但是這個格局卻被宣帝在上臺伊始打破了,那么宣帝為什么會打破這一較為有利的局面呢,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這個人事格局中都是與武帝有著緊密聯系的人。眾所周知武帝宣帝之間的父子關系并不融洽,大臣們也曾多次建議武帝廢除太子,于是宣帝與武帝的親近大臣之間有較大的隔閡,《周書》《尉遲運傳》載:“時宣帝在東宮,親狎陷佞,數有罪失。高祖于朝臣內選忠諒鯁正者以匡弼之。于是以運為右宮正……宣帝即位,授上柱國。運之為宮正也,數進諫于帝。帝不納反忌之。時運又與王軌、宇文孝伯等皆為高祖親待,軌屢言帝失于高祖。帝謂運預其事,愈更銜之。及軌被誅,運懼及于禍,問計于孝伯,語在孝伯傳。尋出得為秦州總管、秦渭等六州諸軍事、秦州刺史。然運至州,猶懼不免。大象元年二月,遂以憂薨于州,時年四十一。”③宣政元年七月宇文赟任命楊堅為大司馬,任命斛斯征為大宗伯。楊堅自不用多說,而關于斛斯征,《周書》《斛斯征傳》記載:
由精三禮,兼解音律……后高祖以征治經有法,詔令教授皇太子。宣帝時為魯公,與諸皇子等咸服青衿,行束脩之禮,授業(yè)于征,仍呼征為夫子,儒者榮之。[1]429
楊堅和斛斯征都是宣帝登基伊始僅有的幾個信得過的人。經過宣政元年七月的人事調整后,八月宣帝再次進行人事調整,任命長孫覽為大司徒,王誼為大司空,永昌公椿為大司寇,韋孝寬則被免去了大司空,被封為上柱國,由于突出的軍事才能,大象元年九月被派去伐陳,后就再也沒有回中央任職。[1]116而至于北齊降將獨孤永業(yè),后來安排不詳,但是獨孤永業(yè)本身就是北齊降將,在北周政壇是無足輕重的。《隋書》《長孫覽傳》記載:“武帝在藩,與覽親善。及即位,彌加禮焉,超拜車騎大將軍,每公卿上奏,必令省讀。”[4]1327《隋書》《王誼傳》記載:“帝臨崩,謂皇太子曰:‘王誼社稷臣,宜處以機密,不須遠任。”[4]115長孫覽和王誼都是武帝較為器重和信任的大臣,兩人也曾經都在武帝身邊工作,是武帝的親信,但是為何宣帝在八月的人事調整中把兩個本不屬于自己這一邊的先皇舊臣安排進六官呢?原因有三方面:一、處于拉攏的需要。為了充實自己的親信陣營,周宣帝將目標鎖定為這兩個周武帝的舊臣,而拉攏的行為在宣帝上臺伊始就開始了。
辛巳,以上柱國趙王招為太師,陳王純?yōu)樘担鶉踹_、滕王逌、魯國公尉遲運、薛國公長孫覽立為上柱國。進柱國、平陽郡公王誼為楊國公。[1]115
而后的八月又將長孫覽、王誼任命為大司徒、大司空,拉攏的意味就更加明顯。二、韋孝寬是武帝所安排的六官人事格局中,名望最高的的一位,于是周宣帝就策劃了借王誼入六官而排擠韋孝寬,但是又為了表示安撫,所以在無功的情況下授予韋孝寬上柱國。三、周宣帝剛一登基就處死了在朝中名望很高的齊王憲,而后又調楊堅、斛斯征進入六官,如此短的時間內朝中發(fā)生這么大的變動難免會人心惶惶,周宣帝違背武帝不須濫誅骨肉遺詔的做法,也可能引起了大臣們對皇帝是否會全盤推翻武帝朝政策、綱領的擔憂。為了穩(wěn)定人心,也為了宣揚自己繼承皇位的正統(tǒng)性和對武帝朝政策的認可,周宣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對諸宗室親王和武帝親信進爵加封以表安撫。
以上柱國趙王招為太師,陳王純?yōu)樘担鶉踹_、滕王逌、盧國公尉遲運、薛國公長孫覽立為上柱國。進封柱國、平陽郡公王誼為楊國公。[1]116
舉辦大量的祭祀活動以顯示自己的正統(tǒng)性。“秋七月辛丑,月犯心前星。乙巳祠太廟。丙午,祠圜丘。戊申,祠方丘。”[1]116并且于八月頒布內容有關公正司法、整頓吏治、關愛鰥寡的詔書作為他的施政綱領穩(wěn)定人心。[1]116
隨著宣帝政權的鞏固,被宣帝素來認為是武帝親信的王誼和長孫覽也被排擠出中央,宣政元年十一月王誼卸任大司空,第二年(579)正月長孫覽卸任大司徒,而接替他們的分別是于翼和畢王賢。于翼是老臣于謹的兒子,頗有才干和戰(zhàn)功,于大象初被拜為司徒后“詔翼巡長城,立亭鄣。西自雁門,東至碣石,創(chuàng)新改舊,咸得其要害”,[1]526于翼被拜為司徒后就被派往修長城而沒有過多參與中央事務。畢王賢是明帝的兒子,建德三年(574)被封為王,而后出為華州刺史,遷荊州總管,在北周的政治舞臺上活動也只有幾年而已,能夠進入中央也是靠周宣帝的一手提拔。[1]207
帝后肆行非度,虐日甚。征以荷高祖重恩,嘗備為師傅,若生不能諫,死何以見高祖,乃上疏極言,指陳帝失,帝不納。譯因僭之,遂下征獄。[1]433
斛斯征對宣帝的進諫引起了宣帝的不滿,再加上鄭譯的詆毀,所以被宇文善取代。宇文善是宇文貴的兒子,《周書》《宇文貴傳》附《善》傳記載:“以罪免,尋復官,除大宗伯。”[1]134因犯法被罷官,是周宣帝一手將他迅速提拔成為大宗伯,他對周宣帝是絕對服從的。
值得注意的是,大象元年正月的官員調整中,楊堅與越王盛被調出了中央,到新成立的機構—四輔官中去任職。大象元年正月周宣帝下詔設立四輔官,那么四輔官又是一個怎樣的機構呢?由于史料有限,所以記載四輔官在北周實際職能的史料很少,而在主要相關人的傳記中也是一筆帶過,但是既然北周的制度來源于周禮,那么他初設的四輔官也應該與西周時的職能在一定程度上相符合。
《禮記》載:
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官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6]1407
《大戴禮記》載:
明堂之位曰,篤仁而好學,多聞而道慎,天子疑則問,應而不窮者,謂之道。道者,導天子以道也。常立于前,是周公也。誠立而敢斷,輔義而相義者,謂之充。充者,充天下之志也。常立于左,是太公也。絜廉而切直,匡過而諫邪者,謂之弼,弼者,拂天子之過也。常立于右,是召公也。博聞強記,接給而善對者,謂之承。承者,承天子之遺忘者也。常立于后,是史佚也。[7]54
盧辯注云:“立道于前,承于后,置充于左,列諫于后,順名義也。道者,有疑則問,故或謂之疑。充著輔善,故或謂之輔。”[7]54《隋書》《高祖紀》記載:“大象初,遷大后丞、右司武,俄轉大前疑,每巡幸,恒委居守。時帝為刑經圣制,其法深刻,高祖以法令滋彰,非興化之道,切諫,不納。”[4]2在宣帝朝,楊堅是擔任四輔官時間最長的一人,而其他人或因為在任期間沒有事跡,或者因為任職時間太短的原因,在他們的傳中都沒有留下關于四輔官職權的描述。因此我們不能確切知道四輔官這個機構主要的職能權限,但是從《禮記》與《大戴禮記》的記載來看四輔官應該是一種類似于皇帝顧問的機構,并且具有向皇帝進諫的義務,但是并不具有處理政務的權力,只是一個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的機構,況且此官職設立于大象元年,當時通過一系列的濫殺、排擠以及調整,周宣帝在朝中的地位已經相當穩(wěn)固,但是由于前期的集權導致權力集中政事增多,所以他就不得不設立一個機構來輔佐他,分擔政務,但是卻僅僅作為顧問機構,而權力是皇帝授予的,權力的大小由宣帝規(guī)定,《周書》《李穆傳》記載:“大象元年遷大左輔,總管如舊。”[1]529當時李穆正為并州總管,遷為大左輔以后竟然可以不進入中央,繼續(xù)當大總管,而楊堅同為四輔官卻要“恒委居守”,由此可見皇帝授予四輔官權力有很大的隨意性。因此,大象元年將越王盛和楊堅調出六官,是將他們從一個有權力由法律固定的官職系統(tǒng)調到了一個權力由皇帝確定的系統(tǒng)內,可能宣帝也是由于政事太多能力有限而設置這個機構,但是我們認為設立四輔官更是宣帝集權的一個手段。
當楊堅和越王盛被調離六官后,那么六官就只剩下了于翼、畢王賢、永昌公椿和宇文善。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宣帝一直故意對六官進行弱化。首先,周宣帝繼承了武帝的“五府不總于天官”的方針,大冢宰不能成為宰相,淪落成與其他五府長官相同的地位,這樣就可以使他們之間互相牽制。其次,周宣帝對人事不停的進行調整和變動,與武帝時期顯示出鮮明的差別,武帝時期人員雖然也有變動,但是調整的幅度和頻率并不是很大,而分析周宣帝時期的六官遷轉表就會發(fā)現,平均兩個月就要調整一次,六府的掌管大冢宰、大司徒、大司空等職位任職越不穩(wěn)定就越有利于權力從六府到皇帝的轉移。另外,弱化是周宣帝對六官的安排的一貫方針,不僅從人員的實力上弱化,而且從人事規(guī)模上弱化,大象元年正月到八月,六官之中只剩下了四個人,而其中于翼還被安排去巡視長城,因此實際只有三個人:宇文善、永昌公椿、畢王賢,而他們的資歷、功勞都遠遠與他們的地位不符,這更加便于宣帝控制,而老臣就會被以各種借口調離中央,即使不被調離中央,宣帝卻已經為他們開設了四輔官,可以繼續(xù)為宣帝處理政事諫言諫策,但是實際權力卻極大的削弱了。陳寅恪先生認為中國古代帝王集權手段有相同點,“即在一個系統(tǒng)或者一個機構中,名實不符;在不同系統(tǒng)之間,此一系統(tǒng)的權力為旁一系統(tǒng)所侵奪,這是一個通則。”[8]184而此時的六官系統(tǒng)也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的那樣有些名實不符。
三、周宣帝加強皇權與楊堅代周立隋事件的關系
史載周宣帝去世后,他的兩位寵臣御正下大夫劉昉和內史上大夫鄭譯矯制讓楊堅輔政。隨后,楊堅迅速掌握政權,半年多后就正式代周立隋,清代史學家趙翼認為:“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9]332近代史學家岑仲勉也認為:“不出一年,便移周祚,得國之易,未有如堅者。”[10]2楊堅能夠輕易地篡取政權,除了一些客觀條件以外,也與北周政局的變化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周宣帝在位期間為了加強皇權所以通過一系列措施來弱化六官,但同時,三公卻非常穩(wěn)定地一直由宗室擔任。太師太傅一直由趙王招和陳王純擔任,越王盛也一直沒有遠離中央,曾經擔任太保。自從齊王憲去世后,北周中央的宗室實力有所減弱,但是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輩份以上三王在朝中還是一股較強的宗室勢力。即使皇帝不測,此時的宇文氏宗室還有能力接管權力,因此只要他們在朝中,那么輔政者一定輪不到楊堅,權力會繼續(xù)在宇文氏內部傳遞。周武帝明白這個道理,他的遺詔中就提到了“不準濫殺宗室”,但是宣帝卻沒有遵循。大象元年五月辛亥,宣帝逼令唯一幾位有能力輔政和接管政權的宗王離開了中央,親自切斷了宇文氏的“救命稻草”。楊堅就曾經對宇文慶說:
天元實無積德,視其相貌,壽亦不長,加以法令繁苛,耽恣聲色,以吾觀之,殆將不久。又復諸侯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計,羽翮既剪,何能及遠哉?[4]1314
雖然有學者認為這段史料并不真實,是楊堅在為自己做篡權輿論準備的情況下編造出來的,但是我們不管它是否是編造出來的,這都代表了當時一種普遍的觀點,那就是周宣帝將五王逼令就國的舉措是導致周隋禪代的重要原因。
宣帝在不斷集權的同時,對自己親自設立的“四輔官”也進行了調整,大象元年時四輔官分別為越王盛、尉遲迥、楊堅和李穆,雖然李穆“遷大左輔,總管如舊”[1]529并不身處中央,但如果這樣的格局能夠保持到宣帝去世,楊堅就不會輕易成功甚至根本輪不到他輔政。但越王盛被逼就國,尉遲迥被派任相州總管,四輔官任職人員也發(fā)生了三次變化,先后有代王達、司馬消難短暫的擔任四輔官后又轉任地方,因此大象元年九月后,六官與四輔官中除了永昌公椿、鄷王貞、宇文善、畢王賢等幾個既無實力又無資歷的宗親和北齊降將韓建業(yè)外就只剩下了楊堅。這就為楊堅的篡權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使楊堅篡權時中央存在的阻力大大減弱。
但權力的集中必會伴隨著政事增多,皇權的加強也使宣帝感覺力不從心,而且宣帝在歷史上是一個沉溺于酒色的君主,因此宣帝更加依賴鄭譯、劉昉和顏之儀等人,在大象元年提升他們的地位,以便輔佐自己處理政務。 谷川道雄先生論曰:“北周的周禮國家強烈追求古代的形態(tài),試圖以此解決當代的政治課題。而北周的各個皇帝在致力于恢復并強化皇權時,所遇到的障礙很可能是這一建國以來的國策,可是又不可能將其廢棄。就是自稱天元皇帝的暴君宣帝也無法做到這一點。而作為一種新的嘗試,那就是強化御正、內史諸官。在周禮的形式之內取得皇權的優(yōu)勢,這一目的可以說顯露無遺。”[11]258鄭譯、劉昉等人與皇權有緊密的依附關系,當皇權得到加強的同時,他們自身權力也隨之急劇膨脹,從而有能力左右歷史的進程。
總之,北周皇權的集中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突變的過程,這個突變的過程就發(fā)生在宣帝朝,而六官以及四輔官的人事變遷是加強皇權非常重要的措施,但是,皇權的加強反而促進了楊堅改朝換代的成功。
注 釋:
①“等夷”之詞見于《周書》卷十一《晉蕩公護傳》:“及太祖崩卒,諸子沖幼,
群公懷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另見卷十五《于謹傳》、卷十六《趙貴
傳》。
②按漢代今文學家說,天子立三公司徒、司馬、司空,立九卿,二十七大夫,八
十一元士,凡百二十人;按古文家說,天子立三公,太師、太保、太傅,立少
師、少保、少傅,謂之三孤,又立六卿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
參看周予同:《周予同經學史論著選集》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6
頁。因此北周的三公應該是按古文經所立的“太師、太保、太傅”三公。而“至
魏晉以來,中書、尚書之官始真為宰相,而三公遂為具員。”(宋)馬端臨:《文
獻通考》,中華書局,1986年,第450頁。
③參看《周書》卷四十《王軌傳》、《宇文神舉傳》、《宇文孝伯傳》皆有類似記載;
另參看曾磊:《周武帝、周宣帝親信人物與軍權》,鞍山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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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兆宇,男,陜西渭南人,作者單位是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