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平臺經濟正在興起。無論Amazon、Facebook、Google還是Uber,諸多公司正在構建網絡平臺以推動星羅棋布的個體生產活動。作為“第三次全球化”的必要組成部分,平臺經濟正在重構人們工作、社交、價值創造和分配的方式。但事實上,最終決定這場變革結果的并不是平臺本身,而是我們即將在社會、政治、經濟政策上做出的選擇。
從不同角度出發,數字平臺被貼上了不同的標簽。支持者多稱其為“創意經濟”或“分享經濟”,而保守者則稱其為“零工經濟”或“不穩定生產者的經濟”。相比前者,后者更關注數字平臺對于生產者及其收入的影響。無論是何種標簽,每一個平臺都依賴于用戶參與生產:Google將用戶的搜索行為轉換為具有豐富價值的商品,Facebook運用用戶的在線社交搜集大量可出售的數據,而Uber則看準用戶交通需求充分利用私人汽車。
平臺能調動用戶參與生產,也會對用戶產生巨大影響。樂觀派們強調,以Uber為代表的平臺能夠釋放未被充分使用的個人資產的商業價值,而類似于Youtube的平臺則將讓每一位用戶都能成為具有靈活工作時間并從平臺收益的創業者——真是如此嗎?對勞動者和工作任務提供匹配服務的平臺可能使勞動力市場更有效率,一旦推廣開來,該模式很有可能導致工作時間的碎片化以及兼職工比例的迅速增加,這將令勞動者難以享有與雇傭全職工作相匹配的保障權益。因此平臺經濟帶來的第一個問題便是:面對技術進步創造的工作崗位和被替換的工作崗位之間的沖突,我們應該如何平衡?
嚴格來說,數字平臺引起的產業變革并不一定導致“無工人社會”的出現,更可能的情況則是出現一個工作崗位和價值創造都極度分散化的社會,而平臺所有者則十有八九會控制所有交易并攫取主要利潤。盡管圍繞平臺工作的某些個體生產者通過廣告分成、粉絲付費、眾籌等方式能夠獲得高額回報,但大量用戶處于“長尾”之中,他們生產了平臺上大多數內容卻得不到任何物質回報。由此引發的第二個問題便是:數字平臺究竟是會激發新一波的創業高潮并釋放固定工作日程壓抑下難以想象的創造力,還是會導致一大波無依無靠的失業者僅依賴打零工或臨時合同維持生計?
在解決上述兩個問題之前,我們還需要認識到平臺經濟下的兩個現實。首先,正如萊辛格所提出的“代碼就是法律”,在數字平臺時代,算法和平臺塑造并約束著相關主體的行為,紙面上的法律卻往往難以執行。平臺企業家越來越堅信,如果他們能夠獲得先發優勢,那么他們便可以通過在現實中制定新的行為規則從而修改現有法律。政府規制本可以影響新技術的使用方式及其可能帶來的后果,但在平臺經濟中,政府決策的效力卻受到軟件代碼的約束。代碼所擁有的巨大權力引發人們思考:誰來編寫代碼,而代碼中又隱藏著誰的價值取向?再者,盡管公共政策非常重要,但公司策略也已經具有深遠影響。對公司而言,員工是其所承擔的“成本”還是值得開發并提升的“資產”?這些“資產”需要屬于公司嗎?誰又應當承擔維護與升級的成本?
我們可以認識到,無論是代碼的約束還是公司決策的影響,二者對于當前的政策選擇都至關重要。那么在數字平臺時代,我們究竟需要怎樣的經濟和社會政策?
當我們偏好企業家精神并試圖推動平臺經濟的發展時,我們大致會選擇鼓勵更靈活的工作方式——不論勞動者是希望打造一個平臺,抑或只是想作為生產者在平臺上獲取收入。一旦如此,我們又該如何說服傳統工人接受彈性工作制的安排,并保證他們將獲得更多的收益而不會成為平臺經濟的犧牲品?
雖然社會保障總被詬病為損害工作積極性,但方興未艾的平臺經濟及其相伴隨的廣泛零工現象,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北歐社會政策模型。具體而言,保障政策由公民身份決定,而非由雇傭與否決定。這既使雇主能夠根據需求靈活調整雇員數量,同時也能夠讓政府以職業培訓、工作安置、基本收入等方式保證工人的基本權益。當然,這并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我們也必須考慮,在鼓勵企業家冒險精神的同時,以社會權利的名義為工人提供社會保障,是否能使平臺經濟成為可持續增長的動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