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
讀到程川《火車記》,我想起18歲坐綠皮火車出門遠行。從小鎮的站臺駛向北方,一路嗚啦啦的聲音。這聲音現在變成了另一種時間的聲音,時常從我手機的鈴聲發出。
我問自己,是否有一種記憶可以永葆姿勢?以某種植物,以某種農具,以某種工業產品的形式定格下來。想來大概是有的:火車,火車。這個鋼鐵巨物,震蕩的不只是大地,震蕩的還在我的記憶。我清楚地看到自已的青春和夢想被火車推到一個陌生和行進中的鐵箱,當一個個陌生地消失,新的陌生地到來,我有未知的恐懼和無知的期盼。
但不同是程川沒有這些相似的震蕩。我并不奇怪。
因為二十年來,鐵路已經從我的鄉村穿過,每天都在穿行,在中國大地上,有無數列火車在現實中飛馳,也有無數列火車在我身體里飛馳。
所以我能理解程川要描繪的火車將是怎樣的過程。他選擇了火車這個意象,在一列通往異地的大地上,他與火車進行一次心靈的對話,我希望他剝離這些所謂沉甸或者沉重的布局,一些有意擱下韻事件和光景。除此,妖嬈的火車除了疑似罪犯和盲流,它還有諸多談論無意義的日常。也許他不愿放下,他想正襟危坐告訴我們,這列火車在“碾壓過這片綻放著水稻與油菜花的黃土地”。這種曾經相似的表達在此有不一樣的部分嗎?
因此。我想到所謂理由充分的表達和思想正確的表達。
讀《火車記》,作為個人的我和個人的程川同樣面對的是一個問題。我們都需要卸下重量,卸下想法。所謂何為“寫作正路”的問題。
寫作者只在提出問題和展示困惑。不在釋疑好解惑。
我希望見到的程川的火車是充滿人性和尺度的,而不是書生中國、詩意大地。而是永遠的生活場:它有妖艷、輕浮;有負罪、有抱負;有平靜、激越,有個中滋味,也有各種雜陳。當然,這個場應該也是身邊。
文學已經沒有了遠方。近在咫尺,有人從未感覺,他們還有詩意的遠方嗎?
所以,詰問不斷:我們真有能力復制時間的拓片嗎?
火車行進中的場景,看到的是一閃而過的村莊、小鎮、山川,他人的遠方之遠,這一過程必定充滿飄忽和不預測,火車在個人的敘事經驗中。它是布景和道具,而粉墨登場的他們不會經過彩排。只會在生活中任意排列、組合和位移。這些表象之后每個人背后將是一個什么樣的現場?你又如何剪切這樣的場景?留下諸多疑問和話題需要作者自我解剖。
程川們,親身經歷的時代火車,它載有自己的夢想駛向不同地名,《火車記》需要展示不只是停留的青春憧憬或迷茫。它可能需要復雜的人生經驗。他在另一個程序上,編織他的火車和他所經歷,還有種種聯想和想象。盡管他可能遺漏了其他東西,也許他有意刪除程序某個病毒。此種未嘗不可,但一定還有隱患。
理想有時是個怪胎。當它低到我們絕望的邊緣時,我們又回到了正常的。寫作未嘗不是如此,它是在向生活墮落,它絕非在上。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直面日常的事物越多,這個世界在他眼里越逼真和荒誕。
我想大概也是程川所想。
似是,而非,像什么是沒可能的抵達精準的描述。語言是反思維,只有精準的自我呈現,則可能制作多種歧義性。程川在《火車記》中引用或羅列了史料或文典中的片段,旁征博引大概是為了陳述有著前者一樣的困頓和元可名狀的隱喻感。但我想說的是火車成了物象或詞象的一部分。它會喪失逼近生活萬象的部分。如果真的如此,再完滿的詩意解決都會是自由成長的障礙。我希望看到的是程川提供給我的私自經驗,尤其是在常態下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