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能寫出此書,與陳云早年的經歷有關。陳云酷愛聽評彈,流行于江南市鎮的蘇州評彈,采用以蘇州話為代表的吳語徒口講說,或是金戈鐵馬的歷史演義和叱咤風云的俠義豪杰,或是兒女情長的傳奇小說和民間故事。
“陳云離開長征隊伍的時候,非常秘密。當時對外就說——陳云掉隊了。‘掉隊的意思就是犧牲了。甚至他的被服、生活用品也分配給別人用了。” “1935年5月,紅軍渡過大渡河后,陳云秘密去上海,恢復白區黨的組織,并與共產國際取得聯系,他以被俘國民黨軍醫名義于巴黎《全民月刊》發表的《隨軍西行見聞錄》,是第一篇向全世界報道紅軍長征的親歷記。”
10月1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朱佳木來到上海青浦練塘鎮,在陳云紀念館做了《陳云與長征》主題報告。朱佳木曾在1980年代長期擔任陳云同志的秘書、陳云辦公室負責人。他本次所做報告不僅是陳云紀念館一次職工教育活動,也吸引了陳云故鄉練塘鎮的鄉親來到現場,甚至有陳云“粉絲”不遠千里從四川趕到。
廉臣是誰?

1936年3月起,在巴黎出版的《全民月刊》上,一篇署名廉臣的《隨軍西行見聞錄》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在這份中國共產黨在巴黎主辦的刊物上,廉臣自稱是國民黨軍醫,具體的番號是——南京軍五十九師,在被紅軍俘虜后留用,后跟隨紅軍一起長征。當紅一、紅四方面軍在四川懋功勝利會師后,他脫離了紅軍隊伍,輾轉回城寫就《隨軍西行見聞錄》。作者以親歷者的身份、旁觀者的口氣,講述了當時鮮為人知的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
隨著見聞錄的連載,令當時的西方世界知曉了中國革命的實際情況。而當時蔣介石的對外宣傳機構謊言——紅軍已被打敗,只剩極少數人在“逃竄”。
在《全民月刊》連載以后,《隨軍西行見聞錄》又在莫斯科出版單行本,1937 年7月31日,《救國時報》刊載了《廉臣捐贈“隨軍西行見聞錄”版權啟事》。見聞錄很快傳到國內,被多家報刊轉載,并由多家出版社出版。目前所知較早的國內版本,是1937 年4月由北平東方快報印刷廠秘密印行的《外國記者中國西北印象記》一書,該書是由進步青年王福時等人在美國記者斯諾夫婦和中共北平地下黨的幫助下,匯集翻譯斯諾等外國記者有關蘇區的中英文報道編輯而成。該書共收入 8 篇文章,所述均為有關中國紅軍和蘇區的內容,其中第八篇就是廉臣的《隨軍西行見聞錄》,而只有這一篇文章是專門談論紅軍長征的。
如今,中國國家圖書館至少藏有五種《隨軍西行見聞錄》的早期版本。其中民生出版社1937年11月出版《從江西到四川行軍記:八路軍光榮的過去》,其《刊印前言》有這樣的文字——
“中國紅軍從江西到陜北之二萬五千里的行軍,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事件,他們歷盡危險,嘗透了種種困難的滋味,可是結果終于建立了新的根據地。這種艱苦卓絕的行為,實在值得我們全中國不愿做亡國奴的人們大家去學習。
“如今在市面上已有二三種關于二萬五千里行軍的記錄,可是我們覺得不夠逼真,太零碎。本書是巴黎出版的一種比較寫實的記載,我們認為在描寫的態度與文字的通俗、連貫、有趣味方面,是極適合于大眾閱讀的,所以決定將它重印了。我們自己很客觀的認為這本書是比較好的。”
此外,國圖還藏有——明月出版社1938年1月初版《從東南到西北:紅軍長征時代的真實史料》、廣州生活書店1938年5月再版《隨軍西征記》、大文出版社1939年1月初版《長征兩面寫》、上海群眾圖書公司1949年6月《紅軍長征隨軍見聞錄》等。
當年,見聞錄在國統區廣為流傳,影響深遠。1938年與陳云結為夫婦的于若木,晚年曾經告訴朱佳木:“我走上革命道路,就與陳云同志的這部書有關。”當年,于若木還在北平市立第一女子中學就讀,可見見聞錄影響到了北平的學生。
1985 年,《紅旗》雜志再次公開發表該文時,“廉臣”的真實身份得到公開——陳云。

天資聰慧著巧書
“赤軍中最高人物如朱、毛、林、彭及共黨中央局等赤區要人,亦曾屢為診病。這些名聞全國的赤色要人,我初以為兇暴異常,豈知一見之后,大出意外。毛澤東似乎一介書生,常衣灰布學生裝,暇時手執唐詩,極善詞令。我為之診病時,招待極謙。朱德則一望而知為武人,年將五十,身衣灰布軍裝,雖患瘧疾,但仍力疾辦公,狀甚忙碌。我入室為之診病時,仍在執筆批閱軍報。見我到,方擱筆。人亦和氣,且言談間毫無傲慢。這兩個赤軍領袖人物,實與我未見時之想象,完全不同。”這是《隨軍西行見聞錄》中的一段。窺一斑而知全豹,見聞錄通篇確實通俗、連貫、有趣味,如小說如演義。而文中內容又確實是陳云親歷。
在朱佳木看來,陳云能寫出此書,與陳云早年的經歷有關。陳云酷愛聽評彈,流行于江南市鎮的蘇州評彈,采用以蘇州話為代表的吳語徒口講說,或是金戈鐵馬的歷史演義和叱咤風云的俠義豪杰,或是兒女情長的傳奇小說和民間故事。
陳云就讀的小學,是距離如今陳云故居和紀念館約500米的顏安小學。1919年12月8日,只有15歲的陳云在顏安小學老師張行恭的帶領下,離開家鄉練塘,搭乘一葉小舟,經松江到上海,開始在商務印書館當學徒,由此走上革命道路。
陳云通過商務印書館中共組織領導的通信圖書館學習,特別是入黨后接受培訓、讀書。長征中,陳云奉命前往莫斯科匯報長征情況,匯報后,陳云又在莫斯科學習一年,這使得陳云的文化水平提升很快。我們今天再回看《隨軍西行見聞錄》,這是1935年8月陳云離開長征隊伍,到達上海后等待前往莫斯科期間寫成的,文筆十分細膩、凝練,有相當的文字功底。

那么,為何陳云要借被俘的國民黨軍醫廉臣的名義來撰寫《隨軍西行見聞錄》呢?在朱佳木看來,這有相當的合理性。首先,國民黨軍醫這一身份,屬于紅軍中比較緊缺的技術人員,在被紅軍俘虜后,被紅軍留用,很有可能接觸到中共領導人;其次,軍醫作為知識分子,很有可能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再次,軍醫作為軍隊中的非作戰人員,觀點會比較中肯客觀……
臨危受命離開隊伍
在朱佳木看來,陳云雖然不是軍事干部,但一直以來對毛澤東的軍事指揮才能、務實精神等敬佩有加。
“陳云同志剛到蘇區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毛澤東,就感覺到毛澤東同志說話與別人不一樣。比如演講結束喊口號,大多數人會喊‘為蘇維埃而奮斗,而毛澤東則更為實際,喊‘多打敵人!多繳槍支!這就使廣大工農群眾更容易接受。”“陳云同志晚年曾回憶,對毛澤東同志的指揮藝術,感受最深的就是長征時四渡赤水。當時政治局開會希望紅軍攻打打鼓新場(今金沙縣城),毛澤東同志不同意。晚上,毛澤東同志拎著馬燈找到周恩來和陳云說,你們在遵義會議上支持我,在這次軍事決策上希望你們聽我的。經過毛澤東同志做工作,政治局最終決定紅軍不打打鼓新場。四渡赤水,后來事實證明毛主席是正確的。”
長征出發前夕,中共中央同中革軍委決定,陳云以中共中央常委的身份,任紅五軍團的中央代表。“雖然中央當時向紅五、八、九軍團都派了中央代表,但陳云的身份尤為特殊。他是這幾位代表中唯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朱佳木在作報告時說道,“當時主要考慮到紅五軍團任務特殊。”
陳云紀念館研究人員撰寫的一篇文章中,據史料披露了長征開拔前的情況——
“朱德和周恩來在中革軍委駐地梅坑村向陳云布置任務,周恩來對陳云說:‘中央的意圖是長征由五軍團殿后,擔負掩護整個部隊的任務。殿后有許多預料不到的事情會發生,為了全軍的整體利益,甚至要做好部分犧牲的準備。中央決定派你去擔任中央代表,負責掌握全軍的后衛情況,要機斷處理緊急問題。陳云對于中央的信任和重托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盡管他對部隊情況不熟悉,又從未在部隊中任過職,更無作戰經驗。但是,他向朱德、周恩來表示‘一定同軍團其他領導人一起,堅決完成中央交給的后衛掩護任務。”
長征初期,陳云在紅五軍團工作了兩個月。這兩個月期間,他大量做江西籍戰士的工作,以解他們即將遠離故鄉的思鄉情結,穩定了紅軍的隊伍。后來,陳云在向共產國際匯報長征經過時,曾回憶那段往事,其中有“六天六夜沒睡覺”的內容。
湘江戰役后,陳云參與整編紅八軍團和紅五軍團。1934年12月黎平會議后,陳云、劉伯承分任中央縱隊政委、司令員。紅軍進入遵義后,陳云兼任遵義警備司令部政委。在遵義會議上,陳云堅決支持毛澤東。遵義會議,確立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中央紅軍勝利渡過金沙江后,進入四川省。在會理,召開了會理會議,陳云參加了這次會議。之后,中央紅軍順利通過彝族聚居區,飛奪瀘定橋。1935年5月31日,也就是飛奪瀘定橋的當晚,中共中央在瀘定縣城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會議主要決定了兩件事:一是紅軍向北走雪山草地一線,避開人煙稠密區;二是派陳云去上海恢復白區黨組織。
會后,陳云準備了幾天,從四川省天全縣靈官殿鎮離開了長征隊伍。當時,在席懋昭等人的護送下,陳云繞過敵人的層層關卡,躲開敵人的圍追阻截,安全到達重慶朝天門碼頭,登上了去上海的客輪。
除了恢復白區黨組織以外,陳云還肩負著一項重要使命——恢復中共中央與共產國際的聯系。朱佳木說:“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決定中國共產黨加入共產國際。而共產國際規定,凡加入者成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要向共產國際匯報工作。湘江戰役極為慘烈。除了人員的大量傷亡以外,中央紅軍的大功率電臺被打壞,由此與共產國際失去了聯系。因此恢復與共產國際的聯系就成為了當務之急。”
陳云抵達上海后,在報紙上看到自首叛變者的名字,其中72人與他認識。可見環境之險惡,根本無法在上海立足。
在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要求下,在宋慶齡的幫助下,陳云由上海前往莫斯科。1935年9月,陳云到達莫斯科。10月15日,陳云在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會議上,詳細地匯報了紅軍長征和遵義會議的情況。這就是標題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書記處會議(1935年10月15日)史平同志的報告》,“史平”是當時陳云在莫斯科的化名。這個報告不久被人整理成題為《英雄的西征》的文章,以 “史平”的諧音“施平”署名,于1936年春發表在共產國際機關刊物《共產國際》雜志(中文版)第一、二期合刊上。它和幾乎同時出版的《隨軍西行見聞錄》,以及他的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傳達提綱一起,成為最早介紹中國紅軍長征和中共領袖毛澤東、朱德等人的重要文獻,成為后人研究長征和遵義會議歷史最珍貴的資料。

《報告》說明了長征的目的,分析了長征前期失利的原因,指出了“靠鉛筆指揮的領導人”的錯誤。報告特別強調遵義會議糾正了第五次反“圍剿”最后階段與西征第一階段中軍事領導人的錯誤,推選毛澤東擔任領導,建立了堅強的領導班子,使黨加強了對軍隊的領導,使紅軍從此掌握了進攻的主動權。報告還分析了長征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黨在思想上和組織上,特別是領導人都成長起來了,培養出了如毛澤東、朱德這樣的身經百戰、智勇雙全的政治和軍事領導人。陳云向共產國際準確的客觀的匯報,無疑給共產國際留下深刻的印象,為后來共產國際承認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中的領袖地位奠定了初步基礎。
當中央特科將新的大功率電臺送到中央紅軍處時,密電碼是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林育英提供的。但如何證明持有密電碼的就是中共中央呢?當時,共產國際有關方面請正在蘇聯的陳云驗證。在首次通訊中問對方:“陳云來我們這里時把信和錢藏到什么地方了?”對方答:“陳云帶了一只熱水瓶,把大面額鈔票放在了熱水瓶膽下面。”陳云據此確認對方電臺正是中共中央。于是,共產國際與中共中央恢復了電訊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