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中央1930年在上海推進工作,4年后獲得重要情報,特科成員項與年冒死送去“鐵桶計劃”,促使中央紅軍及早長征。
80年前,中國工農紅軍長征以勝利大會師而宣告結束。紅軍三大主力長征行程何止二萬五千里,其積極意義與歷史價值自毛澤東形象地提出“宣言書”“宣傳隊”“播種機”三大比喻后,更是不斷得到進一步的闡發與積極評估。誠如聶榮臻元帥所說:“中國工農紅軍所進行的長征,實為人類歷史所罕見,在世界人民的心目中,早已是不朽的英雄史詩。它不僅是我黨我軍的光榮與驕傲,也是中國無產階級和中國人民的光榮和驕傲,是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紅軍長征的英雄壯舉已內化為中華民族不斷攻堅克難、奪取偉大征程新勝利的強大精神動力。

值得驕傲的是,上海與歷史上的長征有著真切的關聯。作為黨的誕生地,之后中共中央機關又長期駐扎于此逾12年,上海由此賦有的紅色基因與英雄氣質使這座城市擁有無數的革命傳奇,紅軍長征的宏大敘事離不了上海細節。
上海情報員的消息,促使中央及早長征
黨中央1930年在上海推進工作,4年后獲得重要情報,特科成員項與年冒死送去“鐵桶計劃”,促使中央紅軍及早長征。
繼4次“圍剿”蘇區紅軍的軍事行動失利后,蔣介石1934年9月在廬山召集贛豫魯與兩湖五省主席和軍長秘密軍事會議,制訂了第五次“圍剿”蘇區紅軍的“鐵桶計劃”。所幸參加此次軍事會議的其中一人早在1930年駐上海時就成為中共中央特科的重點聯絡對象,他就是時任贛北第四行署專員兼保安司令的國民黨少將參議莫雄。
安插在莫雄身邊的特科成員取得情報后,連夜用特種藥水將“鐵桶計劃”主要內容密寫在四本學生字典上,除了將整套計劃送南昌秘密聯絡站,并用電報形式把核心部分發往瑞金之外,特科成員項與年自告奮勇將情報送入中央蘇區。他化裝成一位教書先生,夜行曉住,翻山越嶺,但是靠近蘇區就發現關卡重重,插翅難過。情急之下,項與年忽生一計。他用石頭敲下自己的四顆門牙,第二天雙腮腫脹、滿口惡臭,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他,狀如乞丐,通過層層關卡,終于將藏在污穢袋子里的四本密寫字典送到了周恩來、李克農的手中。
形勢太兇險,“鐵桶計劃”一旦付諸實施,中央紅軍將被圍困在半徑距瑞金150公里地區,屆時國民黨軍每天只須向瑞金中心推進7至8華里,每進1華里就布上一重鐵絲網,每5公里筑一碉堡線,一個多月后中央紅軍將無周旋余地。中共中央幾天前已收到相關簡要密電,這回見到項與年冒死送來的全套計劃,立即與中革軍委制訂了提前實行戰略轉移的計劃。
10月10日,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發布命令。兩天后,紅軍中央縱隊從瑞金出發,以小部隊牽制、迷惑敵軍,紅軍主力實施戰略轉移,于10月底跳出了國民黨軍的“鐵壁合圍”,踏上了長征路。
上海的左翼文化運動,在文化上反“圍剿”
自中共中央1933年春撤離上海,緊接著成立中央上海局,代表中共中央負責領導黨在國統區的工作,同時接手包括特科在內的若干留滬中央機關的工作。工農紅軍主力分幾路先后離開蘇區,開啟西征北伐之路,上海中央局及其數遭破壞后成立的上海臨時中央局以各種方式關注并支持著紅軍長征。
在一階段內,上海中央局與中共蘇區中央分局,與紅二、紅六軍團時有聯系。為了加強對黨內的長征宣傳,上海中央局所辦刊物刊登抗日救國宣言,宣傳紅軍長征意義,幫助黨員群眾了解紅軍長征的進展情況,鼓舞了斗志。正是由于及時獲知了紅一、紅四方面軍在川西北會師的消息,紅二十五軍決定西征北上。

在上海中央局的領導下,上海黨組織與革命群眾同白色恐怖作頑強的斗爭。其時國民黨特務加強了針對共產黨的偵緝破壞活動,上海集中上演著信仰與背叛的歷史活劇,但是潛伏下來的黨員同志并沒有放棄戰斗。特別是左翼文化人士高舉反帝反封建的文化旗幟,在荊火中潛行、在泥濘中戰斗,不怕犧牲,以韌的戰斗,取得了文化反“圍剿”的勝利。挫敗國民黨當局為配合軍事“圍剿”在文化領域發動的這次瘋狂進攻,對于被迫踏上漫漫征程的紅軍是莫大的喜訊。同時,黨組織在上海積極開展的抗日救亡運動,也與紅軍北上抗日遙相呼應。
上海成為黨中央接續共產國際的中轉站
遵義會議后,受黨中央的指派,潘漢年、陳云先后離開長征部隊,輾轉來滬,主要目的是為了與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重新取得聯系。當年設立上海中央局目的之一,就是保持與共產國際代表的聯絡,將共產國際有關指示及時轉達到中央蘇區的黨中央。然而,1935年形勢異常嚴峻,上海黨組織幾遭滅頂之災。先到上海的潘漢年,雖然找到了臨時中央上海局負責人浦化人,但是上海同志主要出于安全考慮,建議潘漢年還是折回香港,等候上海同志與共產國際代表取得聯系的通知。
7月,陳云踏上上海這片熱土。他輾轉同上海臨時中央局的機關工作人員楊之華等取得聯系,后又通過潘漢年的一位堂弟與在香港的潘漢年取得聯絡,通知潘漢年來滬商議下一步行動計劃。陳、潘二人會面后,一致認為上海形勢險惡,暫無恢復白區工作的條件,再加之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指示他們同赴蘇聯,于是商定先后由滬乘船經海參崴前往莫斯科。
9月上旬,陳云與陳潭秋、楊之華等乘船離開上海。半個多月后,陳云在蘇聯寫成了《隨軍西行見聞錄》。該書稿有意假托一位被俘的國民黨軍醫之口,對工農紅軍突破四道封鎖線、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等長征英雄事跡進行了最初的宣傳,對紅軍長征精神作了初步的凝煉,其起意構思當在居滬之時。這座城市特有的文化氣質,長征事跡在上海得以記錄、長征精神在上海得到初步提煉,實非偶然之事。
上海為紅軍長征輸送文化戰士
長期位居當時中國文化的中心位置,上海構筑的文化高地吸引并造就著各方文化人才。受過左翼文化運動洗禮的文化人才進入蘇區,后隨紅軍萬里長征的,亦不乏其人。這其中馮雪峰、李一氓、成仿吾三位尤為突出。馮雪峰進蘇區前為“左聯”黨團書記、中共文委書記,李一氓在上海是中共文委委員、“文總”負責人之一,成仿吾曾留學日本、法國,在海外加入共產黨,后到上海參加“左聯”活動。三人都是文學家,在長征中都被編入上級干部隊,與董必武、徐特立二老同任政治教員,可見黨對他們的重視。
經過萬水千山、血與火的考驗,長征深深鍥入他們的生命。成仿吾后作有《長征回憶錄》,李一氓對長征也有生動回憶,馮雪峰創作長征題材小說之艱難歷程更是令人動容:因皖南事變后被捕,50萬字長篇《盧代之死》初稿失落;建國后因被打成“右派”,雖然摘帽但不允許創作長征這樣重大題材作品,以至抱憾終天。此外,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黃鎮,在征途中克服困難、展其所長,成為紅軍隊伍中用畫筆記錄長征的第一人。
高擎左翼文化大旗的魯迅,與紅軍長征發生多重的關聯。一方面,魯迅作品鼓舞著長征將士,大增紅軍前行的自信力;另一方面,魯迅身在上海,心系紅軍命運,從報紙新聞、從交往的外國記者,還有1936年春受黨中央委派重回上海的馮雪峰等渠道,搜集著長征的相關信息。事實上,早在1935年夏,魯迅就收到北上抗日先遣隊總司令方志敏托人送來的信與文稿,方志敏將自己在獄中寫就的文字托付交給魯迅,可見對魯迅的高度信任。魯迅1935年秋末創作的七律《亥年殘秋偶作》,尾聯“竦聽荒雞偏闃寂,起看星斗正闌干”后一句暗指中國西北角,與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史實相對應。從德國《法蘭克福匯報》特派記者史沫特萊那里,魯迅得知了紅軍東征的勝利消息,他與茅盾聯名給紅軍發去了賀電。此外,他還給陜北送過各類書籍與火腿等食物。
1936年10月19日,一代文豪溘然長逝。唁電信函如雪片般飛來,中共中央、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還為追悼魯迅發表告全國同胞和全世界人士書。當時負責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陳紹禹(王明)在《救國日報》發表悼念文章《中國人民之重大損失》,更是揭示了一件鮮為人知的事情:“魯迅對中國紅軍英勇奮斗的事業,表示無窮的愛護;特別對于紅軍主力西征的英勇戰績,表示莫大的稱揚,他曾約過十數個親身參加紅軍和蘇維埃工作的同志,去作長久的密談;他搜集了很多材料,預備寫一本關于中國紅軍戰斗的文學作品,他曾說,如能將中國紅軍西征情形寫成文學作品,將比蘇聯著名的《鐵流》更加有趣。”文中所說的“紅軍主力西征”“中國紅軍西征”實指長征。
早在1932年紅軍將領陳賡來滬療傷時,魯迅曾與他促膝長談,就有意創作反映紅軍戰斗題材的小說。紅軍長征的非凡壯舉,激發文學家的創作靈感更是合乎情理之事。曾經活躍于上海的左翼作家群中,李之璉作有小說《突圍》,反映工農紅軍在江西突破敵軍“圍剿”的宏大場面,因受國民黨當局的審查未能發表。蒲風創作的長篇敘事詩《六月流火》描寫的是農民被迫揭竿而起,但其后記交待是為了表現“鐵流群的西征北伐”的“種種困境里的情緒的提起”。置于如此歷史語境,魯迅萌生創作鐵流二萬五千里的文學沖動更易讀解。
《紅星照耀中國》從上海走向世界

上海在文化領域的特殊重要地位及其所具有的集聚效應,中共中央特別重視,并著意發揮這座城市在擴大紅軍影響方面的重要作用。美國記者斯諾迫不及待地要去探訪“紅色中國”,1936年5月他在上海拜訪宋慶齡求助。其時,毛澤東、周恩來聯系上海方面,請協助選派一名誠實的西方記者、一名受過西方培訓的醫生前往陜北。幸運之神就此照拂了斯諾。
斯諾是與馬海德一起,由特科成員董健吾陪同前往陜北的。董氏此前已充當了國共談判的信使,為此也就較早地了解到紅軍長征的事跡,曾撰寫發表了《紅軍二萬五千里西引記》。斯諾的采訪無疑更加深入,毛澤東對他首次披露自己的前半生;在斯諾所寫的專書中,專設“長征”一篇,其下標題有“第五次‘圍剿”“舉國大遷移”“大渡河英雄”“過大草地”等。《紅星照耀中國》出版后,立時轟動世界,收錄其中的毛澤東《長征》七律由此也傳遍天下:“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
在《紅星照耀中國》的傳譯方面,上海做出了特殊的貢獻。在該書出版之前,上海英文報刊就搶先發表了部分內容。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后,胡愈之在通讀該書英文版后,深感將其譯成中文在國內傳播,能起到更為積極的作用。鑒于現有的出版社怕受連累,胡愈之自己在家創辦復社,書名改為較為含蓄的《西行漫記》,以免過度刺激當局。1938年3月,《西行漫記》在上海問世,這是《紅星照耀中國》的第一個中文全譯本,很快售罄,此后重印、翻印無數。《西行漫記》第一次將作者名譯成“斯諾”,從此取代了他以前自取的中文名“施樂”,借此也可窺見該譯本在國內影響之廣。不少進步青年正是受其影響,奔赴延安,去追求新的生活和祖國的光明未來。
在《西行漫記》問世的同年,黃鎮在長征期間的寫生也在上海由風雨書屋結集出版,題名為《西行漫畫》,只是作者名誤作“蕭華”。此外,還有必要提及黨中央曾有意在上海出版《紅軍長征記》一書的歷史軼事,這同樣體現了共產黨對上海文化影響力的看重。1936年8月,毛澤東發起組織了回憶長征的征稿活動,后結集為《紅軍長征記》。1937年派人送到上海黨組織,預備出版,后因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國共第二次合作正式達成,一時不宜出版紅軍長征的書籍,以免刺激國民黨,妨害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紅軍長征記》書稿就此擱置起來。盡管如此,上海在宣傳紅軍長征的異常重要地位在此得以進一步的彰顯。(作者單位: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