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映于2015年的影片《烈日灼心》由導演曹保平親自編劇并執導,講述了一個關于罪犯洗白失敗的悲劇故事,其中,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人物形象及其身上發生的故事令許多觀眾為之動容。在這部影片中,導演曹保平充分開發了灰色意象的內涵,灰色所帶來的迷茫、踏實和壓抑之感統一于影片故事之中。本文將在細觀《烈日灼心》的基礎上,通過“迷茫記憶”“踏實奮斗”及“壓抑結局”三個方面探析影片中的灰色意象。
[關鍵詞]《烈日灼心》;灰色意象;迷茫;踏實;壓抑
一、意象與灰色意象
在中國古代文論之中,意象一直是貫穿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簡而言之,意象是“意”和“象”的組合,“意”源自文藝創作者的內心世界,主要是指抽象的內在心意;“象”是一種外在表現形式,具有廣泛的外延,是表現“意”的重要載體。[1]在中國古典文學、戲劇之中,常常運用的寓情于景、以物言情、借事詠意等敘事方式都是意象運用的具體表現。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理論中的意象延續了古典文學、戲劇中對于意象的闡釋,相比于西方文論中的意象而言,中國文藝批評視野中的意象具有更為廣闊的外延,無論是具體的自然景象、社會生活中的物事,還是文藝作品中的人物、具體的故事場景,均屬于借“象”表“意”的范疇。[2]總的來說,西方文論對于意象的闡釋更注重其物象這一內涵,認為意象主要是指具體的物,通過這一物體傳達出特定的含義和情感;而中國從古至今的文藝批評理論中均采用了意象的廣義內涵,將意象理解成為可以表達文藝創作中真實想法或文藝作品內涵的一種方式,這種廣義的理論不僅符合中國文藝作品及文藝批評理論中對于“和”的追求,而且為文藝創作者的創作提供了更大的空間。
縱觀中國古今的文藝創作,色彩類的意象十分常見,如紅色可以代表激情、熱烈,也可以代表血液和死亡;黑色可以代表凝重和莊嚴,也可以代表深淵和絕望;白色可以代表純潔無瑕,也可以代表恐怖……由此可見,大多數的色彩意象均具有正反兩方面的象征意義,采用何種象征意義要根據文藝作品的總體基調和使用時的具體環境而定。[3]雖然與紅色意象、黑色意象、白色意象相比,灰色意象在中國文藝作品中并不常見,但與紅色、黑色、白色一樣,灰色在作為意象使用時,也具有雙重象征意義。灰色是介于黑色和白色之間的色彩,它在缺失了黑色與白色的純粹的同時,逃出了黑白色所呈現的單一感并獲得了一種混沌屬性。[4]在這種黑白之間的地帶,灰色的混沌屬性和飄忽之感與人的內心世界更相契合,這也是灰色意象逐漸登上文藝舞臺的重要原因,尤其是對于生存在光影世界中的電影藝術而言,灰色更能夠在電影的環境描寫、人物造型等方面發揮重大的作用。在現實生活中,灰色與灰塵、陰天、濃霧等相關聯。但在電影藝術中,灰色的象征意義則更為廣泛,它既可以象征迷茫、壓抑,也可以象征踏實、敦厚。有評論者認為,隨著年歲的增長,人會越來越明白灰色的價值,這一評價從側面展現出了灰色意象豐富的內涵。
2015年,由導演曹保平親自編劇并執導的影片《烈日灼心》上映,影片改編自長篇小說《太陽黑子》,鄧超、郭濤、段奕宏、王珞丹等著名演員擔任影片主演,影片一經上映便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和驚人的票房收益。此外,這部影片還獲得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最佳男演員獎及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提名和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烈日灼心》講述了一個關于罪犯洗白失敗的悲劇故事,其中,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人物形象及其身上發生的故事令許多觀眾為之動容,在這部影片中,導演曹保平充分開發了灰色意象的內涵,灰色所帶來的迷茫、踏實和壓抑之感統一于影片故事之中。本文將在細觀《烈日灼心》的基礎上,通過“迷茫記憶”“踏實奮斗”及“壓抑結局”三個方面探析影片中的灰色意象。
二、灰色意象之迷茫記憶
影片《烈日灼心》講述了三個曾經犯下滔天大案的亡命徒在數年間的生活經歷。鄧超飾演的辛小豐、郭濤飾演的楊自道、高虎飾演的陳比覺是少年時期的摯友,在三人少年時期,曾卷入了一樁轟動當地的滅門慘案之中。在一次討債的過程中,辛小豐、楊自道、陳比覺伙同影片結尾出現的滅門案“第四人”犯下了這樁令他們終生難逃灰色地帶的案件。事實上,少年時期的辛小豐等人并非嗜血如命的殺人惡魔,滅門慘案中的殺人行為均是由“第四人”完成的,在犯案過程中,辛小豐所劫持的女孩是死于驚嚇過后的心臟病;而滅門慘案的“第四人”也在被辛小豐等人扔入河中后死里逃生,但這一真實的犯案經過并不為辛小豐等人所知,于是,三人開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在滅門慘案發生之時,辛小豐等人還是心智不成熟的少年,他們出于朋友間的義氣而陷入了罪惡的泥淖之中。在影片伊始,三人在犯案后的焦灼和迷茫通過樹林爭斗這一場景呈現出來,而這種爭斗僅僅是他們與難以改變的悲劇命運進行抗爭的開始,也是辛小豐、楊自道、陳比覺三人揮之不去的灰色記憶。細觀之下,辛小豐等人在犯案過程中的形象設置完全是三個迷茫的少年,他們在討債受阻后迷茫于如何收場,在滅門慘案中的“第四人”犯下殺人罪行的過程中迷茫于如何自處,在身患心臟病的女孩驚聲呼叫時迷茫于如何制止,在目睹“第四人”殺人并以威脅的方式企圖控制他們的時候迷茫于如何逃脫,在協助犯案和合謀殺害“第四人”時,辛小豐三人完全處于迷茫之中,在這一迷茫的狀態下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影片并沒有詳細展現辛小豐三人如何在暗無天日的罪惡之中成長,而是直接將故事跳轉至數年之后,為整部影片留下了一個不同于傳統警匪題材電影的懸念。就大多數警匪題材的電影而言,“誰是真兇”往往是影片在故事結尾處所揭示的最終懸念,而在《烈日灼心》中,在保持了傳統警匪題材影片中“誰是真兇”這一懸念的同時,還巧妙地將所謂的“真兇”即影片主人公在什么時間、以什么方式暴露設置成為最終揭曉的最大懸念。這一巧妙的布設使整部影片從開始便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伴隨著緊湊情節的發展,觀影者在滿足已有審美期待的同時還獲得了超越期待的“驚喜”。
三、灰色意象之踏實奮斗
正如上文所述,影片將辛小豐三人如何逃離案發地及如何開始亡命生活的故事略去不談,直接展現了三人在數年后的生活境遇,在走出迷茫時期后的三人決定用行善的方式來洗刷內心的罪惡。影片的主人公們深知自己的生活朝不保夕,也并沒有期望通過善行來徹底洗白,但在內心巨大愧疚的驅使下,辛小豐成為沖在危險一線的協警;楊自道成為見義勇為卻不留姓名的出租車司機;陳比覺成為獨自撫養孤兒的“癡呆”父親。在背負著灰色記憶的生活中,辛小豐等三人都為曾經迷茫的舉動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影片著力刻畫了三人生活中的部分片段,盡管他們的善舉是出自對以往罪行的愧疚心理,但在他們踏實的奮斗中呈現出的是人性的光輝。辛小豐在協警的工作中與其上級伊谷春成為摯友,伊谷春對辛小豐不畏辛勞、不畏艱險的工作態度十分肯定并多次鼓勵辛小豐通過招錄考試成為一名正式警察,但辛小豐灰色的過往使他在從警之路上只能止步于此,難能可貴的是面對無望的前途,辛小豐并沒有喪失行善的動力。為了完成師父的愿望,伊谷春一直沒有放棄對辛小豐等人在數年前所犯下的滅門慘案的追查,通過對蛛絲馬跡的尋訪,伊谷春認定眼前這位奮力工作的協警辛小豐就是數年前的少年犯之一,同時,十分敏感的辛小豐也意識到了自己身份的暴露。正在辛小豐三人準備開始新一輪的逃亡時,辛小豐獲得了一個可以徹底洗白的機會,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伊谷春不幸從高樓墜下,善良的辛小豐在短暫的猶豫之后救起了這個能夠將自己和摯友送上“絞刑架”的警察,并坦然地接受了逮捕。在這一極具戲劇沖突的情節中,觀眾看到了一個典型的灰色人物形象。雖然辛小豐曾經犯下了難以洗刷的罪惡,但他卻能夠踏實地扮演著協警這一社會角色,甚至在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之間選擇了拯救他人,堅守善良,在他身上象征著罪惡的黑色和象征著善良的白色深度融合,成就了一個令人扼腕嘆息的灰色人物。
與辛小豐相似的是滅門慘案的另外兩個參與者楊自道和陳比覺。楊自道是一名出租車司機,經常在見義勇為之后悄然離去,在一次幫助伊谷夏追捕搶劫犯的過程中,楊自道在身受重傷后獨立離去,被這一舉動感動的伊谷夏逐漸愛上了楊自道。然而,楊自道卻出于保護心愛之人的心理忍痛拒絕了伊谷夏的求愛,呈現出了英雄救美卻難抱美人歸的辛酸。在踏實奮斗的同時,辛小豐等三人還收養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孩,由陳比覺負責照顧,擁有極高智商的陳比覺在三人收養棄嬰之后開始了偽裝癡呆的生活,方便在東窗事發之后能夠逃脫法律制裁并一直陪伴女孩的成長。由于陳比覺的“癡呆”,三人的生存及撫養女孩的壓力均落到了辛小豐和楊自道身上,盡管如此,他們依然忍受著底層的生活,堅持給予女孩一個優良的成長環境,這種舉動無疑展現出了辛小豐三人的善良品性,使三個人物的奮斗蒙上了一層灰色,增添了一份悲劇之感。
四、灰色意象之壓抑結局
在辛小豐被銬上手銬后,他平靜地通知了楊自道,二人被關入監獄并等待執行死刑,當伊谷春來到監獄探望辛小豐時,辛小豐并沒有將多年前的罪行和當下的生活和盤托出,而是選擇了用沉默來迎接死亡。影片的故事并沒有伴隨著辛小豐等人的死亡而就此完結,而是通過警方逮捕的滅門慘案的“第四人”的供述揭示了真相。正如前文所述,辛小豐等人并非慘案的真兇,同時他們對“第四人”實施的謀殺也并未真正實現,而坦然接受死亡的原因就是為了保全陳比覺和收養的女孩,給予女孩一個徹底告別“灰色”的人生和“白色”的未來。而事實上,為了逃避警方追捕的陳比覺在離開女孩后無法控制自己的思念之情,最終跳崖自殺。影片并沒有交代女孩之后的生活,但通過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們”曾經的罪行這一情節觀之,女孩將承載著辛小豐、楊自道、陳比覺三人關于生命和善良的希望走向“白色”的未來,這給處于悲劇結局壓抑中的觀影者而言也帶來了極大的心靈慰藉。
在影片中,導演借伊谷春之口談及了法與情,伊谷春認為法律是一種強制的修養,像一種人性的低保,它規定了人要至少做到什么樣,既講人情,又殘酷無情。對于辛小豐這三個灰色人物而言,法律無情地忽略了他們數年來踏實的奮斗和無數的善行,但這無疑是辛小豐三人為曾經所犯罪行所付出的代價。令人備感壓抑的是,辛小豐三人雖然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但罪不至死的他們卻為了女孩的健康成長而隱瞞了真相、付出了生命。縱觀整部影片,辛小豐三人雖然最終均以死亡收場,卻并沒有被塑造成為罪有應得的罪犯,呈現在銀幕之上的是介于法與情之間、“黑”與“白”之間的灰色人物形象,這也正是《烈日灼心》的妙筆所在。有評論者認為,導演曹保平是在試探影片審查的底線,事實上,雖然曹保平沒有在影片中對觸犯法律的罪犯進行批判,但并不能夠說明影片的整體導向在正義和罪惡之間猶疑,而是通過身處極端情境之下的主人公的人生選擇來凸顯向善的力量。
《烈日灼心》改編自小說《太陽黑子》,相比于“太陽黑子”,“烈日灼心”這一片名更能夠體現這個故事所帶來的壓抑之感,故事主人公們因背負著曾經的罪行而一直不能暴露在“陽光”之下,在“烈日”隨時普照的境遇中他們的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一方面,“烈日”促使他們在有限的生命中奮力從善;另一方面,“烈日”也終止了他們的善舉。這一矛盾已經超越了法與情的范疇,而是上升到了人性的高度,使觀影者在經歷了影片壓抑的結局后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思考之中,這也是《烈日灼心》能夠在藝術深度和商業價值層面獲得雙豐收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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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巧云(1980— ),女,河南光山人,文學碩士,安陽工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