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龍+牛楚云
“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訴求不同,亞投行需要通過對話彌合雙方分歧,
需要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扮演起可靠的中間人角色”
位于北京金融街乙9號的亞投行(全稱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總部大樓,在工作日里也顯得格外安靜。
亞投行副行長兼首席投資官潘迪佳的辦公室在11層的西南角,辦公桌上擺放著印度、印尼等國別的《油氣年度報告》以及《經濟學人》等專業書刊,臨門的墻上,掛著北京地圖和世界地圖。
“蒙古、緬甸和泰國。”潘迪佳指著地圖說。在他上任亞投行副行長不到半年的時間里,他已經考察過這三個位于中國周邊的國家。
就在潘迪佳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的前一天,8月31日下午,在亞投行總部舉行的記者會上,加拿大財政部長比爾·莫諾正式宣布申請加入亞投行。這是首份來自北美國家的申請。潘迪佳預計,在現在57個成員國的基礎上,亞投行將很快迎來二十多個新成員。

中國新聞周刊:對加拿大正式申請加入亞投行,你感到意外嗎?
潘迪佳:加拿大是我們的朋友,此前已經清晰表示出要加入的意愿。在G20召開前,他們可能已經考慮了非常長的時間。在G20杭州峰會前夕,加拿大申請加入亞投行,對G20其他成員來說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現在亞投行已經有57個成員。新一輪的申請者必須在9月30日前提出申請,而后由亞投行理事會決定哪個國家獲準加入。
目前已經有20多個國家遞交了申請,我們希望迎來更多新成員。
中國新聞周刊:美國和日本會加入嗎?
潘迪佳:我想它們現在愿意討論這一議題了。如果它們加入,亞投行肯定歡迎。在和美國、日本保持溝通的同時,亞投行也在不斷發展壯大。
中國新聞周刊:來到亞投行之前,你是一家印度公司的獨立董事。為什么你選擇加入亞投行?
潘迪佳:當得知我獲準加入亞投行的消息時,我感到很驚喜。我曾經先后在印度邦政府、中央政府推動過基礎設施項目。但在這里,我獲得了一個以任職國際組織的形式幫助多國政府推動基礎設施建設的機會。
所以這對我而言,是一個幫助這一地區人們的好機會。
中國新聞周刊:能否簡要介紹一下你在亞投行的新團隊,較之以往,有何特別之處?
潘迪佳:我們團隊的宗旨是“精干、廉潔、綠色”,這是金立群行長提出來的。我們投資部門人數很少,目前不到20人,整個銀行的工作人員也只有65人,但我們展現出了高效率。
與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相比,世行有一萬多名員工,亞行有三千多名員工,而我們才幾十個人。在此狀況下,我們需要向勤勞的中國人學習。
這是一個很多元的團隊,成員來自巴基斯坦、印度、新加坡、西班牙、英國、德國以及中國等。雖然亞投行是由中國發起的,但多元化、協同工作是亞投行的標志。
亞投行還有另外一個愿景,就是要區別于世行、亞行等多邊發展銀行。我們希望變得不一樣,而且人們對此的期待非常高。有來自亞洲國家的期望,也有來自歐洲、美洲國家的注視。對于現在的這支年輕團隊來說,我們承受著許多壓力,希望能創紀錄地在短時間里變得非常高效,取得成功。在第一屆年會上,我們就拿出了4個項目。
但另外一方面,即使我們剛成立,我們已經與亞行、世行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形成了合作的文化,已經達成了3個聯合投資項目。
這確實讓一些人感到驚訝,因為一開始,很多人曾經將亞投行視為亞行、世行的非常大的競爭對手。但我們說“不”,這個世界很大,需要很多資金來解決基礎設施需求。所以我們就走到了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為了人類更好的福祉和發展。
中國新聞周刊:亞投行是如何做到高效的?
潘迪佳:世行和亞行也一直在努力提高效率,也取得了很多成效。世行存在了70年,亞行存在了50年,我們并不需要一切從頭開始,而是學習和借鑒世行和亞行經驗和做法。
事實上,并不需要制定差異非常大的管理程序,我們要的是簡單有效的程序和方法,提升項目質量。所以我們更多地要從他們身上學習最好的東西。
中國新聞周刊:據了解,現在有來自不同國家的很多項目都在向亞投行遞交申請,亞投行是如何挑選投資項目的?
潘迪佳:首先我們會問,最優先的項目需求是什么?余下的項目則作為下一階段來討論。每個國家都有他們的重點項目,亞洲每年在基礎設施上的資金缺口達到3萬億元。但我們資金有限,僅有200億美元,我們不能僅僅借給一個國家,而是需要顧及不同的國家,所以需要選擇那些需求最迫切、能夠快速啟動的項目。
中國新聞周刊:亞投行5位副行長分別來自不同的國家,你們之間的合作有障礙嗎?另外,各個不同的部門間是如何協作的?
潘迪佳:5位副行長之所以能夠被選出來,是因為都富有經驗,有很好的才能,易于理解他人的工作,并能夠容易適應新環境。
我曾經在不同層級政府中工作過30年;負責政策與戰略事務的副行長馮·阿姆斯貝格曾經在世界銀行工作過30年;負責公共關系的亞投行副行長亞歷山大,曾經是英國政府財政部部長;亞投行副行長兼首席行政官拉克齊,曾是印尼政府的首席談判官,曾管理過至少3萬到4萬名員工。
我們每個人都有著30年至40年的工作經歷,知道全球發展需要什么,理解為什么亞投行會被創建。同時我們也清楚亞投行面對的挑戰,以及如何工作才能讓亞投行獲得成功。此外,我們還有一位資深的行長,能夠領導我們。
沒什么特殊情況的話,每個周一,我們都一起開會。我們會討論、分享信息,以確定未來一周我們需要做什么,制定我們的計劃。與此同時,當平日里我見到他們,或是我們一起吃午餐,開部門會議,我們都會非正式地討論起工作。
像我遇到法務部門的負責人,我說我將到緬甸考察項目,需要一名律師,他就會幫我安排一位律師;又如去哈薩克斯坦考察時需要見當地金融分析師,我就和負責金融的副行長提出要求,請他安排一位金融分析人員同行。
亞投行在管理層的氛圍是相當和諧的,我們創立了一種文化,能夠讓我們像一支隊伍一樣工作。在中午,我們經常一邊喝著咖啡、吃著午飯,一邊討論著工作。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咖啡廳里商議出來的。
中國新聞周刊:在57個成員國中,有發達國家,有發展中國家,怎么來進行平衡?
潘迪佳: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有不同的標準和需求。譬如說我們已經投資的孟加拉電力輸配系統升級擴容項目。有發達國家成員認為,孟加拉有5000-6000萬人缺乏電力供應,但提交的項目僅能覆蓋1250萬人,當地還有人抱怨存在腐敗。
我們則表示,我們的工作是構建互聯互通。如果有人偷偷地拿錢,我們無法阻止他,但能夠建立一套機制,寫入貸款協議中,也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對此進行調查。
同時,我們也給工程師提供培訓,并建立一套電腦注冊系統,一旦他們登錄系統,我們就可以了解到他們的人身安全情況以及他們的工作進度。腐敗可能難以避免,但盡可能保證過程的透明化,腐敗現象就會減少,甚至達到最低水平。
也有人認為,孟加拉完善電力系統,需要鋪設線路,沿線的農地將會受到影響。實際上,在許多國家發展基礎設施建設過程中,也都會有人受到影響,我們這一項目能夠為數百萬農民和當地農業發展提供電力。在項目準備時做的調研發現,絕大多數民眾可能會因為這一項目獲益。
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訴求不同,亞投行需要通過對話彌合雙方分歧,需要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扮演起可靠的中間人角色。如果不這樣做,我們將無法迎來發展。
中國新聞周刊:你如何評價由中國發起建立的亞投行?
潘迪佳:我關心的是,像印度、中國、印尼、中亞地區、巴基斯坦等,亞洲很多國家和地區的基礎設施發展滯后,未能滿足人口增長帶來的需求。我們要滿足這些需求,就需要雙倍地提升經濟發展水平,增加我們的收入。那如何能做到呢?
中國在過去24年里成功讓7億人口脫貧,這證明了,我們能夠在一代人的時間里消除貧困。
那現在我們應該如何合理使用亞投行的這些資金?你可以看到在亞洲,許多國家是內陸國,如在中亞地區的蒙古、阿富汗、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都是內陸國家,他們沒有出海口。對外連通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修路,我們必須為他們修通道路提供支持。
這也是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建設倡議受到廣泛歡迎的原因。這一倡議確實能促進互聯互通,幫助人口快速流動,讓他們的商品快速運輸,節約更多的成本。對沿線國家來說,這就是發展。
亞投行并不是一家中國的銀行,而是由57個成員國共同擁有。如果加拿大現在加入,將是第58個成員國。
中國企業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具有技術優勢,你可以看到他們興建的橋梁、道路都是世界一流的。中國企業的這些經驗值得借鑒,因為從經濟學上看,它是最劃算的。
我想強調的是,如果有人去創建一家多邊發展銀行,這么做一點問題都沒有。只要這家多邊銀行能夠幫助人們增加收入、改善生活條件,這就沒問題,不論它是由美國、澳大利亞還是中國推動建立的。
中國新聞周刊:當下世界秩序仍由發達國家主導,你認為像中國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應該如何提升在世界上的影響力?
潘迪佳:如果中國和印度合作,將能創造奇跡。
首先,中國和印度的雙邊關系應得到促進,雙邊經濟合作得到發展。如果我們共同合作,如果我們推動在印度的基礎設施建設,中國和印度將能緊密地走到一起,經濟關系也將隨之發展。那時世界將把目光轉向這邊。
21世紀是一個亞洲世紀,而不是美國或歐洲的世紀。所以作為發展中國家中的大國,不論是印度還是中國,應該承擔起領導發展中國家的責任。我們有資金、有技術,如果我們能夠共同合作,我們將能為亞洲消除貧困,讓亞洲變得更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