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這故事中最令人心酸的是,沒有人曾說過哪怕一句孤獨,沒有人抱怨現在的生活,他們看起來安之若素,但或許早已心如死灰
真正的孤獨,有時并非是孤身一人,而是我們與人群為伍,但卻永遠無法溝通。我們漂浮在彼此的周圍,像原子、如孤島,像兩塊磁石,彼此都是同類,卻始終無法相吸,但作為人類,卻又永遠無法適應徹底的孤絕,那種對于溝通和交流的欲望,在困窘的現實面前,顯得更加令人心碎。
這部《心房客》在風格歸類中被劃分為喜劇,這種歸類本身總流露出一絲殘忍的味道,很多現實生活題材的作品都因為其中那些幽默的細節,比如那部《完美陌生人》,但它們真的算喜劇嗎?那些令人發笑的橋段和細節,總能讓人們在嘴角上翹之后,心里頓時涌滿悲涼。從這個意義上說,《心房客》只不過忠實地倒模了生活本身。這部電影有時會讓人想起那部《處子之山》,一樣的孤寂,一樣的清冷,只不過相較于那種“個體的孤獨”,《心房客》展示了一種群體中的孤獨。
一幢老公寓中的六個人,三段偶遇,陌生的人們萍水相逢,但又戛然而止。這看似平淡的故事中有著令人窒息的留白,每個人的內心都在翻騰,但表面上都裝作波瀾不驚。那些情感和情緒中隱藏的不知所措,在各種瑣碎的細節中昭然若揭。
雙腿癱瘓的男人偶遇了在門口抽煙的夜班護士;孤獨落寞的少年結識了新搬來的過氣影星鄰居;兒子在服刑,孤獨的母親,迎來了從天而降的美國宇航員。這故事中,有寫實,有魔幻,那從天而降的飛行員成為了這現實主義編排中的一抹神來之筆,一次調皮的惡趣味,一樁令人感傷的象征主義的強行植入。
從表層去看,這故事就是任何一座都市中隨意截取的生活片段,人們游蕩、發呆、寒暄,不知所終,但那三次相逢卻有著明顯又微妙的隱喻。在孤獨少年的鏡頭前,前影星開始試著找回自信,紓解心結;而那位老嫗和美國宇航員,猶如臨時扮演的母子;殘疾男人和孤獨的女護士,顯然萌發著某種近乎愛情的情愫。
男孩兒象征著鮮活的當下,而女演員卻沉浸于自己黑白電影中的過往;老人的兒子被囚禁于監獄,而宇航員來自于象征著最廣袤又自由的太空,這設定互相對照又彼此反諷,最終形成了一種代償機制。癱瘓的男人謊稱自己是攝影師,足跡遍布世界,而與他相對的護士,每日出沒最遠的距離不過就是在醫院后院的空地,她只能抽著煙遙望星空。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互相成為了彼此的延伸,達成了對方心理欲望的慰藉。
當老人和宇航員比比劃劃地問著太空是什么樣子,讓他穿上兒子的衣服休息,給他做著家鄉的飯菜,那種孤獨又有誰能體會?那個困于輪椅的男人,為了維系那段微妙的情感,端著老舊的相機,對著電視中的草原拼命按下快門,在窗口對著天空拍照,誰又能說這不是為了愛情拼盡全力?六個人,都是彼此的闖入者,他們帶著戒備、窺探和好奇,像小心翼翼的蝸牛,伸出觸角,慢吞吞地試探碰觸,努力掩蓋欲望。
這故事中最令人心酸的是,沒有人曾說過哪怕一句孤獨,沒有人抱怨現在的生活,他們看起來安之若素,但或許早已心如死灰。
在電影的開頭,有一場小小的投票,這棟樓里的住戶在一起商討要不要修電梯,只有那個住在二樓的男人沒有同意,大家一致決定,他以后就不能使用電梯了。但一天之后,他就因病癱瘓,不得不乘坐輪椅,偷偷使用電梯,但樓里也無人知曉此事。這是一種怎樣的無助呢?
這幾個人一直在聊一件事,這棟樓周圍有一陣奇怪的聲音,不定時地飄過,像有人在哭泣,像某種神秘的空谷回響,但沒人知道那是什么,那成為了一種幻想,一種漂浮在無聊現實生活之上的某種寄托,是這逼仄生活中唯一有趣的東西。但最終,發現是那個骯臟的垃圾箱的一扇門在風中忽閃,吱呀做響。它如同那棟住宅樓的隱喻,又像個說破謎底,人們頓覺失望的拙劣笑話,它拆穿了人們最后一點點念想。這生活就像宇航員永遠也修不好的那個廚房水管,就像那個發出怪聲的垃圾箱,人們對一些事充滿把握,把一些事當做寄托,但最終發現總是進退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