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 興
芻議大江書法之融變之術
文/于興

江書學
大江,本名江書學 別署九方皋門,1965年生于河北廣平,1985年入伍,從軍14載。榮立二等功、三等功。1999年轉業到河北博物院。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會理事;河北省書協楷書委員會副主任,河北美術學院特聘教授,河北電視臺《品真》欄目藝術顧問,石家莊市傳統文化教育學會顧問。其書法作品以楷書、諧體行書見長,有“百變大江”之稱。書法作品入展首屆、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作品展等多項展事。出版有《河北博物院藏江書學書法作品》、《江流有聲——江書學書法作品集》、《鐘繇薦季直表臨寫指南》等專著10余部。2014年,大江書法作品展在河北博物院舉行并有九幅作品被河北博物院收藏,其楷、行、草書法作品諸體兼備,各盡法意。其楷書根基晉唐,上溯北碑,氣象渾穆雍容;其行書法宗王顏,參融宋元以降諸賢筆意,自出機杼,風骨獨具,形成了清新靈茂、簡約瑰奇的藝術風格,為業界所重。
《周易》將龍之發展規律引申為世間萬事萬物之變化規律。曹孟德與劉玄德煮酒論英雄時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龍之所以成為中華文化之圖騰,之所以神奇,就在于它善變。
2015年元旦期間,河北博物院舉辦的“大江書法作品展”,在河北省城書法界引起了很大震動,其清秀靈動、安逸乖巧、簡約禪靜、恣意灑脫、雅趣橫生的書法面貌非常吸引眼球,讓觀者嘆服咋舌。大江自述:“我的書法走的是一條創新的路線,以臨摹為化育,以獨造為旨歸……”王離湘先生在“大江書法作品展”的序言中寫道:“大江書法,幼承父蒙,尊師崇文,恒業達材,以清秀靈茂、婀娜乖巧、老辣的書風,初步形成了‘百變大江’的特點。”“百變”點到了大江書法的妙處。我觀大江書法,“百變”勿庸置疑,但“變”的基礎是“融”,即融會貫通。其藝術之神奇魅力除書法表象給人的藝術美感之外,在字里行間,筆墨之內蘊涵著“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縱橫馳騁、天馬行空的融變之術。

書法扇面
書法是中華民族獨有的傳統藝術。學習傳統藝術,繼承是基礎,是前提,沒有繼承就談不上創新和發展。中國書畫藝術講究師承,講究“取法乎上,追根溯源”,講究從古人學起,學古人。因此,學書應從頂禮膜拜式的追摹、繼承和掌握傳統技法入手。中國書法藝術又像浩渺無垠的大海。中國書法史當于漢字史同步,從甲骨文、石鼓文、鐘鼎文,篆、隸、真、行、草,書體眾多;碑學、帖學,歷代法帖、名帖浩如煙海;從李斯創立小篆起,鐘繇、“二王”、顏魯公、黃山谷、趙孟頫、董其昌、于右任……歷代書家輩出,流派紛呈。從一家入門,廣涉博臨,熔多家于一爐,再注入個人學養、情感、態度,創造出自己的書法語言,自成面貌,方成一家。大江“以臨摹為化育”我認為就是融古。他從唐楷入手,長期大量臨習顏真卿、歐陽詢、虞世南特別是顏真卿的楷書名帖,奠定了扎實的楷書功底。他曾以小楷見長,其小楷作品法度嚴謹,結體規范,清秀雅安;他的楷體大字雖遵循“獨造”蹊徑,立求打破常規,但仍不失基本法度,運筆到位,結體方正,內斂外張,莊重大氣。
大江的書路亦是從繼承起步,繼而才開始創新的,他從唐楷入手之后,便沿著“取法乎上,追根溯源”的路數向上追摹,他摹“二王”,臨漢隸,直至甲骨、金石。書法之味或韻味,我認為主要指書法作品中的甲骨、金石元素,書法之韻味即金石味,書法作品有了金石味便有了韻味。大江書法作品中就有濃郁的金石味道,他的篆隸作品出自石鼓、鐘鼎、漢簡,他的楷書、行書和草書作品中都可找到金石痕跡,草書中有篆法,楷書和行書中有金石刀筆,漢字結體中帶有石鼓文、金文和漢簡那種特殊材質上刀筆書寫留下的漢字體征。實現了大江自己“棄麗求拙,遠正親諧”的書風追求,也許有“無心插柳柳成行”之意,棄麗遠正之下化育出的是濃濃的金石書韻。
書法藝術是結構和線條造型藝術,結構體式和線條變化是書法的主要語言和元素。大江《硯邊瑣語》稱:“我把草書比作雜技、舞蹈,驚蛇狂舞,狗急跳墻,皆以不走故常之轍為旨,循規蹈矩不是草書。”吾以為,大江這里所說的不走故常之轍和不循規蹈矩并不是拋棄傳統技法,他是在繼承傳統之上的信馬由韁,隨心所欲;大江信奉書以情性使然,他是在嚴格遵循基本法度的前提下隨性隨情潑墨。即是結構造型藝術,那么和建筑、雜技、舞蹈等異曲同工。材料同等,不同工匠可造就不同風格的建筑;人體相同,不同演員可演化出絢麗多彩的舞姿。但建筑工匠也好,舞蹈家也罷,他們的變化亦都是從遵法而達到超法的。書法家亦如此。大江草書以個人性情的凸顯和筆法、墨法的獨到取勝,但其書法中融會的傳統書法元素也是顯而易見的,其草法規范,字字有出處,唐懷素狂草善用的中鋒用筆之流美線條和張旭大草結字中的狂放氣勢運用的淋漓盡致,恰到好處。
大江書法耐人尋味之處還在于書法中融會的禪意。書法是玄學,簡單的橫豎撇捺和黑白二色,可以達到變化莫測,出神入化的視覺效果;書法是禪學,斗室之內,方寸之間可以達到靜氣平心、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書法中只有參入了禪意,達到一種禪境,才能使書劃變為心畫,才能放下執著和區別,追求到絕對的解脫和空明,才能達到一種超然物外的妙趣書境。宋黃庭堅可謂書法融禪的大家,《花氣熏人帖》是他的開悟之作。與大江一起論書,他最鐘情的就是追求書法的禪境,拋棄故常之轍,放下對法度的執著,拋開俗人“喜秀”的眼光和文士“尚雅”的愛好,性情使然,恣意揮灑,讓“欹側怒張”的情感、個性自然宣泄和流露,讓野馬狂奔,大江肆虐的磅礴氣勢躍然紙上,呈現一種“丑書”面貌,但這種“丑”并不是慣常思維定式中的“丑”,而是超出常態的超美。

鐘繇《薦關內侯季直表》

《佛說雨寶陀羅尼經》

結字、運筆和章法被稱為書法三要素。大江書法的變化之術的基礎在于扎實的傳統功力和超然空靈的禪心或許還有佛心,他在嫻熟的傳統技巧基礎上得心應手地恣意揮毫;在清靜自然的禪境中隨性隨情潑墨,并充分運用傳統筆法和墨法,實現了“百變”的書法風格。
其一,結字之變。關于書法的字體結構,歷代論述很多,隋智永“永字八法”除說明書寫各種點畫的用筆方法外,還指筆畫的變化形態和布局。智永的心成頌二十言、唐歐陽詢結體三十六法、明李淳進結體八十四法、清黃自元的間架結構九十二法等等都論結字方法。況且“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清人尚態”字體的結構隨時代和風格不同各異,很難“如法炮制”。但基本規律還是有的,可歸結為:平衡對稱、對比和諧、賓主得宜、疏密適度,寓多樣于統一,符合時代審美取向等。大江書法的結字方法變就變在打破了這種基本規律,大膽突破傳統程式,實現現代審美取向和“丑美”。以他的巨幅長卷楷書《千字文》為例,其中單體結構的“大”字和“木”的一撇一捺,常規寫法應對稱為好,但大江“不走故常之轍”,將“大”字和“木字的撇寫的長,捺寫的很短,顯得很乖巧,實現了一種不對稱之美。再如“光”之類上下結構的字,慣常審美總覺得腿長些好看,可大江偏偏把腿寫的短小。還有許多漢字的筆畫形態在大江的筆下都出現了變異,如“照”下邊的四點變成一短橫,撇捺變成了方點等,都實現了意想不到的藝術之美。除此之外,行、草作品中字體的欹正、大小變化和筆畫的粘連、疏密等夸張手法,均達到了一種趣味之美。

《地老天荒》
其二,筆法之變。筆法包括執筆法、運筆法和用筆法。一是執筆方法之變。歷代書家對執筆方法有很多論述和經驗,清人戈守智《漢溪書法通解·筆陣圖》中講了十種執筆方法,通行的是五指執筆法,即古人所講的“撥鐙法”或“鳳眼執筆法”。唐李世民《筆法訣》說:“大凡學書,指欲實,掌欲虛,管欲直,心欲圓。”“指實、掌虛、腕豎、鋒正”被稱為執筆的四原則。除此之外,古人對筆位也有頗多論述,東晉衛夫人在《筆陣圖》中說:“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書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唐虞世南《筆髓論·釋真》說:“筆長不過六寸,捉管不過三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實掌虛。”這些經驗之談雖不能死搬硬套,但其中有基本要令,就是寫真書小字筆位低些易控筆,寫大字寫草書,筆位高些肘腕回旋余地大,運筆靈活自如。但大江談及自己的執筆方法,就有些超乎常規,他除寫蠅頭小楷外,不管是楷書還是行、草書,一般都采用“五指高位撮管法”,而且是超高位執筆,將筆執于筆管末梢,指輕掌虛,心圓神注,且直接在懸空或壁板的紙張上揮毫,左右逢源,隨性揮灑,給書法筆墨線條以飛揚、激蕩之磅礴氣勢。二是運筆法之變。歷代論書法運筆,多以智永“永字八法”為宗,并遵循“一波三折,逆入平出,欲左先右,欲右先左,欲上先下,欲下先上,橫畫豎下,豎畫橫下,無垂不縮,有往必收”等基本法則。但大江書法突破了這些運筆法則,使運筆動作簡單化,如橫畫和豎畫的起筆有的直接下筆,收筆不回筆藏鋒,起筆、行筆和收筆都較直接和簡化;垂筆不回縮,有往不收,多用露鋒;提鉤不頓筆平出,點畫不頓筆藏鋒,捺筆不出鋒等等,使運筆動作簡化,字形更加簡約、乖巧、俏麗、安靜。正如王離湘所言:“品味大江書法,可以讓人心安靜下來。”三是用筆法之變。簡單講用筆方法不外乎中鋒、側鋒、逆鋒、順鋒,細說還包含起筆、行筆、收筆、提筆、按筆、頓筆、挫筆、方筆、圓筆、轉筆、蹲筆、搶筆、駐筆、換筆、衄筆、疾筆、澀筆、戰筆、絞筆、拖筆、翻筆、抽筆,裹筆、渴筆等等,繁雜而玄奧。但實踐中只有在情感和才智的支配下充分、靈活運用各種筆法,才會富于書法以剛勁、流暢、蒼茫、深邃、幽靜、安然、激揚、書卷、靈秀、飄逸、高雅等藝術效果。大江善用筆,而且善用中鋒、側鋒、方筆、挫筆、衄筆、疾筆、戰筆、裹筆、蹲筆等筆法,這些筆法在他的行、草書作品中可謂用到了極致。

《蘭亭序》

《花好月圓人壽》

南朝吳均《與宋元思書》
其三,墨法之變。筆法是談使轉,墨法是談肥瘦;筆法關乎字的筋骨,墨法關乎字的血肉。有論書者將書法的墨法歸結為濃墨、淡墨、焦墨、干墨、濕墨、渴墨、漲墨、宿墨、沖墨九種之多,對于濃墨、淡墨、焦墨、濕墨等學書者都較常見也較易掌握,在大江的書法作品中,他除恰到好處地運用了這些常見的墨法外,還大膽運用了渴墨、沖墨等人們不常用的很難把握的墨法,最典型的作品如草書作品毛澤東詩詞二首的后一首中,成功運用了沖墨法,既二次回筆,以淡墨沖減濃墨,使作品出現了奇麗無比的效果。在唐李白詩《月下獨酌》等作品中,在大量運用挫筆、駐筆、枯筆、頓筆等筆法的同時運用焦墨、渴墨法,使作品筆墨干濕相間,濃淡相宜,趣味橫生,干枯的線條中見沉穩之態,濃凝的筆墨中見老辣之氣。大江另一幅李白《月下獨酌》和蘇東坡《赤壁懷古》的草書作品,卻大量運用側鋒渴墨和枯筆、戰筆、衄筆法,線條粗細搭配,干濕變化,濃淡錯落,跌宕起伏,富于作品更多的詩意和音樂美,可謂大江草書中的力作。
大江的筆法、墨法之變可以說已達到了靈變妙用之佳境,其中還包括字的大小和疏密、筆畫的粗細和濃淡、用墨的干濕和薄厚、章法的取勢和飛白等,隨便取出一幅作品都可作為這方面的范例。
大江書作之章法我認為可稱集古今書法章法之大成,令人耳目一新,賞心悅目。最震撼的是楷書《千字文》,可謂洪鐘大呂、鴻篇巨制,洋洋千字用35張六尺宣紙,以規正莊重的楷書一揮而就,筆筆中矩,字字璣珠,氣勢磅礴,是書展中少見的巨作。還有四尺立軸《心經》和小斗方作品《遺貌取神》等作品,大字為主,長款為輔,大字乖巧,小字密集,大小對比,章法獨到,典雅悅目,呈現一種對比和變化之美;四尺對開立軸作品《希世之珍》不論是小斗方配豎幅的裝裱方式還是書寫內容的布局,都別出匠心,獨樹一幟;六尺豎幅作品,變通常一幅四行或三行的章法而變雙行章法,既讓作品有了更多的揮灑余地,又顯得干凈利落、明快爽朗。
“百變”是大江的書法風格,“百變”讓大江的書法出彩出眾,品位提升,“百變”必將使大江的書境越來越空靈而高曠,書路越走越寬廣而久遠……
2015年1月5日于泉峪齋草

《列子說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