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留言（組詩）

●麥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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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留言（組詩）

●麥田

岸

1

你也許來自遙遠的山中

那里有群山

群山下有河流

古道

和在古道上找不到

回家路的藍色馬群

你也許藏在山的皺褶里

或是藏在

某幾片相似的樹葉后面

有著和你一樣

相同的脈絡的樹葉

鋪滿著整個山的

身體

2

雪如銀

燈如紅柿

我在山中的西南小鎮

想起這個詞

多么遙遠

多么親近

河流

身體里的血脈

你曾在這里

等待多年

我如一個向往遠方的

騎手，泅渡于

這時間的航程里

3

你

戴一頂如風的帽子

我經常看見

在時間的空隙里

目光如炬

明亮如劍

用淡淡的憂傷

布滿山的另一面

偶爾有風吹過

如多年前的一樣

有著相同的溫度

年復一年

4

走吧，走吧

這里的夏末

沼澤沒有事先為你

準備出走的遠途

歲月潮濕的手

沒有時間

為我們涂寫

字跡模糊的懼怕

走吧

那遺失的屋頂

大地始終

善待我們

這瘋長的蒿草

最終能治愈

最后一位幸存者的

鄉愁

神父

1

神父

姓姚

出于對神的敬畏

我沒有打聽他的名字

見面時

我直接喊他姚神父

我們是在午后

抵達茨中教堂的

在跋涉了近十四個小時以后

神父站在門前的石階上

迎接我們的是他和他身后的大山

他們一道

充滿了蒼茫的暮色

2

影子更加傾斜

無限重合著自己

我們在大地上匍匐多年

不斷使自己和另一個自己

更加貼近。更加

接近內心

活得更加像自己

我從這里走過

有人也不斷

會從這里走過

像我們一樣

也不知道

去向何處……

滇西之遠

1

1942年，我打開

滇西叢林的畫卷

走進了千里莽莽的野人山

在你的指引下

鏡頭由遠及近

瘴氣徐徐展開

在手掌之間

飄散得很遠

甚至可以在

遙遠的天國都能嗅到

刺鼻的腐尸的味道

2

走進近乎黑色的

回憶錄

我的靈魂暫時棲息在

多年前的綿延群山之間

隨著一個個倒下去的

生命，我也無數次掙扎著

直至兩次，三次，千百次

倒下的已不再是血肉的

生命。

3

我也許是學生

水手，辦公室文員

教師，醫生，礦工

或許只有

二十一二歲

或許就尚未成熟

此刻

棲身大山中的我

只是無數個中的一個

在精準的地圖上

拇指大小的

地域，竟然

無法承載幾萬人的

英魂

4

我在多年后

再次以漫游的方式

進入這英魂的棲息之地

我手握一卷

發黃的稿紙

上面畫滿了

替代我們的符號

一個個，沉重得

像沉入水底的

鐵錨，無法打撈上岸

5

叢林深處

生命已空無一物了

隨著自己的靈魂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

在此小憩

我隨手摸到

自己的白骨

半個多世紀

七十三年前

那有形無形的鄉愁

6

群山被推遠

生命已然逝去

那些生于

國家和民族

需要他們去拯救的

生命

亦被時代記起

望臨安

滿城盡為瘦金體

望燕京

燕京全是蒙古漢

7

安居于此的魂魄

將不記得歸家的路

失去的家國

我們將無以祭奠

流浪異域的生命

需要我們啊

指引故土

8

此刻

我們不再回憶

不再想著一些

爛漫的事情

甚至不再抵抗

不再上路……

軀體仿佛只有呼吸

為生和死而呼吸著

我們不再是我們

除了邁著死命的

步伐，已沒有了

飛鳥的騰空

9

黃昏一旦降臨

祖國時隱時現

一顆站立于村口的榕樹

一瞥牧歸的身影

一只回巢的鳥

一聲低泣的呼喚

從日常中逃亡

將體溫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