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狐少年

彭懿

10.奶奶的少女時代

轉眼就是冬天了。有一件事情讓奶奶非常焦慮，就是狐孩兒被鬼婆變成一只小松鼠已經兩三個月了，可是他身上的妖術還沒有消失。

不過，與愁容滿面的奶奶相反，狐孩兒一點兒都不介意自己是一只小松鼠，他整天無憂無慮的，好像還挺享受成為一只小松鼠。

可是，狐孩兒畢竟還是一個孩子，有時，他還是會問奶奶：“奶奶，我再也變不回來了嗎？”

“不會的，等鬼婆恢復元氣的時候，你就變回來了。”

“她不是走了嗎？”

“她沒走。她是來找我報仇的，仇還沒報，她怎么會走呢！”

“你已經知道她在哪里了嗎？”

“我不敢肯定那個東西是不是她，還要觀察一些日子。”

奶奶說的那個東西，是許多天以前，她從屋外墻邊撿回來的一顆長得像刺猬一樣的草果。

“你把它撿回來干什么？”

“我覺得它有點兒……像鬼婆。”狐孩兒記得當時奶奶是這樣回答他的。

后來，他發現那顆草果不見了，原來放草果的那個地方，不知什么時候換成了一個黑色的甕。

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眼看冬天就要過去了。

在等待春天的日子里，有一天，正坐在窗臺上曬太陽的奶奶突然開口問懷里的狐孩兒：“布谷，你要聽奶奶和鬼婆的故事嗎？”

“要啊！”狐孩兒蹦了起來，差點兒從窗臺上滾下去。

盼了這么多年，奶奶終于要把她和鬼婆之間的恩怨講給他聽了。

“您也要聽嗎？”奶奶又柔聲細語地問了一遍。奶奶問這一遍的時候，沒有看狐孩兒，而是看著身邊的那個甕。狐孩兒光顧著在那里上躥下跳，以為奶奶是在問他，他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要聽，我要聽！”

“好，那我就從頭講吧！”

三百多年前，我不是一只靈狐，我是一個人類的女孩，住在距離這里幾百里之外的一個小鎮上。我是一個孤兒，九歲那年，一個遠房表舅收養了我。表舅家開了一家小客棧，名字叫“興隆客棧”。

表舅給客棧起這個名字，是想討個口彩，希望小客棧能生意興隆。可是，這里本來就地處邊陲，山高路險，又交通不便，十天半個月也沒有一個客人來。最讓我納悶的是，有時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客人，表舅卻撒謊說客滿沒房，非讓我把客人帶到山那邊的“靈狐驛站”去。

“靈狐驛站”是另外一家客棧的名字，在一座長滿了一人多高荒草的小山后面。

你也許會問，我把那些客人帶到這么一個恐怖的地方來，他們難道就沒有起疑心嗎？他們當然起疑心了。可是，當他們看到靈狐驛站老板娘的那個瞬間，就什么疑心都沒有了。老板娘長得太美了，美得像一個美艷無比的妖精，沒有一個客人能抵擋得了她的誘惑……

帶客人去過幾次以后，我總結出了一個規律：凡是表舅交給我的客人，都是一個人來的，而且都是年輕男人。

那時我還小，才九歲，不知道人心有那么骯臟，不知道有的人為了金錢會出賣自己的靈魂，更不知道隱藏在這背后的真相是那么可怕。

八月的一天，天下起了蒙蒙細雨，表舅讓我去采松茸，我背上背簍就出了門。這樣的雨天松茸特別多，一窩一窩的。

其實，表舅是讓我去客棧后面的那片林子采松茸的，可是那天我沒去，我舍近求遠，去了靈狐驛站前面的那片林子。前幾天我送客人穿過那里的時候，看到松樹根下面全是松茸，沒人采，都爛掉了。

沒過多久，我就采了滿滿一背簍的松茸。

我本來都背起背簍打算回家了，可是我又發現了一窩又白又嫰的松茸。如果不是因為采這一窩松茸讓我在林子里多待了十分鐘，那么我的人生就不會是這樣的，我會像世界上所有的小女孩一樣慢慢長大，結婚生子，再慢慢老去、死掉，波瀾不驚地度過屬于我的一生……

但我不后悔，我一點兒都不后悔。其實在后來的日子里，我還慶幸自己那天多采了那一窩松茸呢。如果我早一步走出那片林子，我就和他錯過了，我就不會遇到他了，我就只是一個平凡少女了，我就不會擁有一個比故事還要美麗動人、還要驚恐殘酷的人生了。

我重新背起背簍朝外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啊——”

我的心一緊，轉過頭，朝叫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一個白色的小毛球從小道上竄了出來。它看上去像是受了傷，一邊驚恐地回頭向后看，一邊分開撲面而來的野草。那是一只雪白的小狐貍。

“我要救它！”我不過是出于同情心，在心底這么憐憫地叫了一聲。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小白狐居然像是聽到了似的，它看了我一眼，一個踉蹌站住，屁股著地向前滑了幾米之后，就一下子跳了起來，改變方向，撒開四條小腿，一躍一躍地朝我這邊跑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那條羊腸小道上。我已經來不及看清那是一個什么怪物，沒有時間了。我下意識地“撲通”一聲雙膝跪到地上，一只手抓起那只小狐貍，一只手扒開剛采過松茸的土坑，把它塞了進去，用土埋好。

我飛快地做著這一連串動作的同時，還在用眼角的余光瞟林子外邊那個大鳥一樣的怪物。我看到它飛得很低，“噼噼啪啪”地拍打著一對又黑又長的翅膀，飛進林子里來了。

“小妹妹，你看到一只小狐貍了嗎？”

一個人類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瞬間變得目瞪口呆——明明是一只大鳥，怎么會變身成為一個人呢？在此之前，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怪異的事情。我不停地眨巴眼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這是一個黑臉男人，個子不高，短腿長胳膊，腿與胳膊的比例讓人想起鳥爪與翅膀的比例。他有一張朝前突出的嘴，以及一對黃眼珠。那對黃眼珠，怎么看都像是一種名叫“禿鷲”的兇猛大鳥的眼珠。

“沒有。”我膽怯地搖了搖頭，“你要殺了它嗎？”

“怎么會呢！”黑臉男人笑了起來，“我是它的主人，我疼它還來不及呢！”說完，他還拍了拍胳膊，就像在拍打翅膀。

“可是小狐貍受傷了啊！它嘴里流血了，我看到你在追它。”我說漏嘴了，我忘記剛剛說過沒看見它了。

他沒有戳穿我，依舊用那個溫和的聲音對我說道：“既然你那么同情它，就把它抱回去照顧幾天吧！等它的傷養好了，你再把它還給我。”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就是靈狐驛站那個美艷無比的老板娘沖進了樹林。她撲到黑臉男人的身邊，忽然跪下來，抓住他的衣襟哭著哀求道：“求求您了，別再傷害它了……”

黑臉男人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一起朝林子外邊走去。可是沒走幾步，他又返回來，把一只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對我說：“記住，你要是再不給我好好找嘎巴嘎巴果，你就沒有下一次了！”

他的這句話不像是對我說的，像是對被我埋在土里的小白狐說的。

等他們走了以后，我就急忙把小白狐從土坑里挖出來。

它看上去傷得不是太嚴重，嘴邊的那滴血已經凝固了。

“你受傷了嗎？”不知為什么，我竟然開口和它說起話來了，“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啊？那個男人，還有那個女人。”

它用一對金色的眼珠看著我。

“你要跟我回家嗎？”我又問它。

它還是用一對金色的眼珠看著我。

“好吧，我不再問你了。”我無奈地說，“我們回家吧！”

我把它抱回家，藏在我的床底下。我喂它喝水，喂它吃的。它大概受的是輕微的內傷，養了幾天之后就痊愈了。

它很乖，很漂亮，也很聰明，有時我覺得它除了聽不懂我的話和不會說話之外，和一個人類小男孩沒有什么區別。沒有朋友的我，把它當成了一個好朋友，我已經離不開它了。不過有一件事特別好笑，就是我可以抱它，可以摸它，但是不可以摟著它睡覺，如果我這樣做，它不是逃走就是拼命躲開，就好像一個會臊得滿臉通紅的小男孩一樣。我太喜歡它了，我決定不把它還給那個黑臉男人了。

可最終它還是走了。它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走的，我記不得了，我只記得它是夜里悄悄走的。那天夜里，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它對我說：“謝謝你救了我，我們還會見面的。”早上醒來，我發現它不見了。

我好想它，可我一直都沒有再見到它。

小狐貍去哪兒了呢？奶奶還會再見到小狐貍嗎？請看下期《星星夜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