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但覺翻書美

覃亮

我很小就對文字充滿興趣，二年級的時候有看圖作文，我密密匝匝地把格子寫滿后，還覺得才華沒有完全施展，然后又把卷子的空白處寫滿，這才滿意地把卷子交上去。

那時我還有一個小癖好，剪報，看到報紙上有一首小詩，有一小段文字就剪下來，疊好，裝在一個盒子里。我還曾撕過姐姐的書，一次到她家做客，我趁她不在，跑到她房間里，翻開堆在地板上一摞摞的書，找出語文練習冊，然后一頁一頁地翻，看到一篇閱讀就悄悄把它撕下來，撕完后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就把它貼肚子藏起來，為了避免掉下來，又用褲帶把它夾住，心中一陣竊喜，覺得自己很機智。

我看的第一本書是《民間故事精選》，當時，我無意在堂屋的針線簍里看到一本大紅封面的書，封面上畫了一個古典美女，內(nèi)頁黃糙糙的，一大股霉味兒，有一大塊一大塊被雨水沖刷的痕跡，后面幾頁還被耗子啃掉了。雖然很多字都不認識，但我竟一氣呵成地讀完了，我倒遺憾那最后幾頁不在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田螺姑娘的故事了，我那時想，要是我能在山中遇到田螺姑娘就好了。后來，被我偷偷撕過書的姐姐來到我家，竟也被這故事吸引了，被她借走，就再也沒還回來。

十歲的時候，我在河邊撿到一本卡通的《故事大王》，為了怕別人看到，我又把書貼在肚子上，用褲帶勒緊然后飛快地跑回家。不過到現(xiàn)在也僅僅記得田忌賽馬的故事了。后來，我爺爺從糧站給我?guī)Щ貋硭拇竺铱吹侥切难孕再|(zhì)的文字，囫圇地看完《水滸傳》中“沒羽箭飛石打英雄”后就擱下了，我想這些遠不及從同學那兒借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有趣，當時我又想我如果有一個拇指姑娘多好啊，我寫作業(yè)的時候，她站在我的本子上和我說話。

六年級，有同學把少年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帶到班上，還有《莫泊桑短篇小說集》《契訶夫短篇小說集》，當時覺得契訶夫讀起來傷透了腦筋，還不如“羅密歐”看得起勁，為何羅密歐和朱麗葉會死呢？

小學畢業(yè)的暑假我才捧起《水滸傳》來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故事是多么的精彩，我還專門將一百單八將抄在筆記本上，動不動就很得意地在別人面前“及時雨宋江，白日鼠白勝，大刀關(guān)勝，霹靂火秦明……”我當時還認為皇甫端這個人純粹是作者為了一百零八硬湊的一個人，他根本沒干過什么事，只是說了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最后看完全書，武松斷臂，李逵被宋江毒死，吳用在宋江墓前自縊，很多人都戰(zhàn)死，病死，合上書，陽光斑斑駁駁，心中不免生出失落的情愫來，這種感覺與后來看《三國演義》諸葛亮長辭時是一樣的。

上初中時，班主任老唐是個愛好閱讀的人，他鼓勵我們多買課外書，拿到班上與同學交換閱讀，還每周給我們一節(jié)自習課讓我們看課外書。為此，我還結(jié)識了一個賣盜版書的老頭，我最先在老頭那兒花九塊錢買了一本《道德經(jīng)》，回到家一看，才發(fā)現(xiàn)錯字連篇。后來為了圖便宜，又在老頭那里買了《史記》、《隋唐演義》、《孟子》這些書，我常常光顧，也混了個臉熟，每次遇見，他眼里就會射出像耗子一樣的目光，笑嘻嘻地招呼：“來嘛，買本書回去嘛！”老頭也會以比別人便宜很多的價錢把書賣給我。后來，兩三個月都沒見到他。

在老唐的帶動下，我對書是越來越喜愛，還拿出一個本子摘抄優(yōu)美的句子和一些詞語。小鎮(zhèn)上的書并不多，只有文具店里一個架子上擺了些名著，所以我看的書也不多。我看到《駱駝祥子》時，老舍描寫夏天柳葉打卷兒，燥熱雨后的腥臭尤為生動。看到《邊城》雷雨夜那段，爺爺死了，我很是悲傷，心生悵惘?？础秶恰?、《挪威的森林》時覺得錢鐘書和村上春樹的比喻很奇妙?？吹接嗲镉旰土智逍奈恼聲r，竟驚異于散文的語言是這般的美?？吹搅簩嵡锏摹堆派嵝∑贰?，又覺得語言樸素也可以如此耐人尋味，也正應(yīng)了于丹那句“真理永遠都是最樸素的”。一次到老唐宿舍，老唐的床頭柜放了很多書，有歐亨利、林語堂、郁達夫、勃朗特、司湯達等的書，床頭放著一本蘇霍姆林斯基的書和一本《人民文學》雜志。我們紛紛要求借書，老唐也很慷慨地將書拿給我們看。

高中到縣城就讀，第一周寫周記，我寫了一篇對于閱讀的一些經(jīng)歷和感受，寫了作業(yè)本兩頁多，不料上晚自習時被語文老師喊到辦公室，吳老師指著他在周記后的批語說：“你把這篇文章改一下，然后發(fā)表到校報上?！蔽易杂X寫得太膚淺，連連搖頭：“不不，我重新寫一篇?！薄安徊徊唬鸵@篇?！眳抢蠋熓且粋€大才子，經(jīng)常寫詩，學校的硬筆書法教程也是他編寫的。他在我的那篇周記后用紅筆批了大半頁的評語，大意是說我在初中培養(yǎng)的閱讀習慣是件很好的事，如果能每月真正讀懂一本書那就更好了，還提出不要光看文學方面的書，也可以涉獵哲學、歷史、經(jīng)濟方面的書。

縣城有新華書店，看書和買書的機會也就多了，也知道了更多的作家，中國的如莫言、麥家、鐵凝、賈平凹，王蒙等等，外國的如塞林格、菲茨杰拉德、馬爾克斯、梭羅、紀伯倫等等。

在縣城，我也找到一個小巷旮旯里的舊書攤，但賣書的老頭并不和藹，總是耷拉著一副臉，與他還價時他總是用很冷漠的語氣說：“你們這些人那！”最后在同學的極力還價之后，以三十多塊錢買到了《張愛玲全集》和《魔山》，還有一本八幾年的《當代》雜志。再次到書攤，他依舊冷冷地斜睨著我找書，這《河灣》多少錢？六塊！我果斷地買了。那這《古船》呢？十塊！好，我下次來買！后來我又拿起張煒的《古船》，十八塊！你上次還說十塊呢！老頭一驚，唉呀！拿去拿去嘛！

翻開新書，生起陣陣油墨香氣，如凈雅月光絲絲縷縷，而舊書，則完全是另外一番況味，時光在琢磨文字，而你在雕刻時光。書中自有另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對于一個喜歡閱讀的人來說，總會在那個廣闊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最美不過燈下翻書。就算只捧著一本書，隨便翻弄幾頁，也是一件很詩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