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凋似雪衣娘

薇嶼

窗外似有零星鳥鳴，他輕輕撫過楊貴妃僅剩的幾件遺物，手指停在一面銅鏡上，其上紋飾為一對鸚鵡，口銜枝蔓翩翩起舞，一條聯珠紋長綬帶使其首尾相接。那想忘卻不得忘的溫厚歲月隨著這對鸚鵡，與長久錐心刺骨的疼痛一起鮮活起來。

那時正值開元盛世，玄宗喜縱百禽，對鳥兒更富溫情，那只名為雪衣娘的鸚鵡便是那時自嶺南跋涉而來，被當朝獻上。它生來一身羽毛潔白如雪，且異常聰慧，初來乍到便敢在朝堂上誦讀詩篇，百官稱奇，玄宗恩寵。玄宗想，若雪衣娘生為女子，怕是能擔得起自己的一見鐘情了。

之后雪衣娘雖養在深宮，可耐不住性子活潑，向來是個沒規矩的，總是如孩童般四處飲啄飛鳴。更有甚時，遇著玄宗與貴妃對弈，若局面已明朗卻將輸未輸之時，雪衣娘便聽從侍衛一聲呼喚，立即躍上棋盤，雙翅舞動，硬生生攪亂棋局。玄宗非但不惱，反對它愈加嬌縱，倒惹得玉環在旁略有嗔惱。

可雪衣娘頗通人性，竟自顧自地在一旁模仿起玉環曾說過的嬌語，惹得玄宗大笑不止。玉環羞惱地瞧著它東施效顰的模樣，不由心生喜愛，而后時常逗弄雪衣娘，若是得閑，還會一板一眼地教它讀字背詞。雪衣娘只需聽數遍便可誦讀，且出口無誤，一時深得皇寵。

玉環逗弄，近臣侍弄，背詩讀詞，一問一答，有時溫順可人，有時卻讓人哭笑不得，那段時日因有雪衣娘的陪伴而顯得格外多姿。

有日玉環夢見雪衣娘被鷙鳥所傷，不由心生惶恐，教它背《多心經》，希望得以驅兇避禍。而一向頑劣的雪衣娘似有所感，那段日子竟乖巧萬分，將經書背得滾瓜爛熟，似是為己，更像是為玄宗與玉環。

許是離別之日早已被上天登記在冊，又或許是緣分總是飄忽不定無跡可尋，那日雪衣娘于殿內玩耍，有獵鷹突襲而至，毫不憐惜地殺死雪衣娘，其狀之慘令玄宗與玉環痛惜良久，哀憫萬分。而后他們將雪衣娘隆重地葬在苑中，特地立下鸚鵡冢。

開元盛世，鸚鵡可當祥瑞，那段日子雪衣娘幾乎不離玄宗和玉環左右，于玄宗而言，它并非單是一只討喜的鸚鵡，更多的是見證他與玉環難舍難分的時光，見證他愿與之共白首的赤誠之心。

雪衣娘便如他們的愛情，在那段山河盛世里流光溢彩。

可曾經溫厚綽約的歲月到底都隨紅塵脂粉落幕。安史之亂，山河破碎，天人永隔。有些曾以為一生相伴的美好永不再見，如雪衣娘，如楊玉環，只剩無盡的追悼與痛惜。

歲月更迭，寒來暑往，玄宗于晚年成了孤家寡人，高力士被流放，就連公主也出居玉真觀。偌大的宮殿只留他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夜涼露重，燈火微曳，他孤身一人走至興慶宮別殿內，對著玉環的畫像席地而坐，夜深人寐，夢中的她依舊是嬌俏的模樣，戴金蓮，穿紫綃，對著屏上的雪衣娘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