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是你鬢邊桃花

夏芊茜

景福十二年，皇帝因畫得美人，初封為妃，后進封皇貴妃，寵冠后宮。只因她眷戀故園，便在殿前遍植桃花，羨煞三千粉黛。那日宮里新撥了一批來自故鄉的宮人，她只說不喜，吩咐殿外伺候。直到宮女抱怨有人剪壞了她最愛的桃花，她扶著漸顯的腰身前去探看，隔著重重花影，那抹似曾相識的身影帶著杳如前塵的舊事，如桃花紛飛在眼前。

江南春日，花色紛紜。白紗束發的少女擎一枝桃花，跟在少年身后笑得爛漫，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少年折下一朵桃花簪在她發間，偷瞧一眼便紅了臉。他們并肩坐在墻角下，采了草葉編螞蚱，有春雨從瓦檐飄下，他提起衣袖擋在她頭頂，卻把自己淋濕了。那時她以為，他們終有一天會談及婚嫁。

久遠的記憶像一根繡花針，從肺腑間輕輕走過，有細細密密的疼。她屏退宮女，讓他近前回話，千言萬語到了口邊，卻只剩冷冰冰的一句。“獻了我的畫卷邀功請賞卻未能飛黃騰達，孟清云，真是可惜啊。”

他艱難行禮，卻似被她刻薄的話語觸動，猛然抬頭，幽深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的痛楚，待開口解釋，卻在看到她微隆的小腹時欲言又止，終是從袖間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桃花，遞到她面前。“青椏，金玉珠寶都不襯你，你最美還是簪一朵桃花。”

他眼神里藏不住的憂傷和深情未及蔓延，便被突然而至的皇帝打斷。而后聽說他被發落宮外，下落不明。她仍做著圣眷日隆的寵妃，直到皇帝駕崩，幼子繼位，成了尊貴的皇太后。

那日仍是晴好春日，她獨自流連于桃花林中，卻見一大齡宮女正倚樹而立，低聲抽泣。許是哀憐年華蹉跎吧。她心生憐憫，把宮女叫至眼前細細詢問，只說若有意中人，可許她出宮自行婚嫁。那宮女見了她卻抹干眼淚，表情哀慟又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娘娘，我的意中人不喜歡我。他……他喜歡的女子叫青椏。”

青椏，那是她許久不曾被人喚起的閨名，她身子一個趔趄，又堪堪站穩。

那宮女卻無視她的失態，只自說自話。“他為她畫了一幅畫，整日隨身攜帶，誰知不小心弄丟了。那年秀女大選，大家都說皇帝因畫得美人，新晉的貴妃寵冠后宮。”

“后來，后來呢？”她只覺有涼意自胸腹間陡然升起，腳底虛浮如踩云端。

“后來他忤逆父母凈身入了宮，只想親口告訴那女子他未曾負心。可那女子不見故鄉人，他只好故意剪壞她最愛的桃花。”宮女滿臉凄然，“他見到了心上人，只是讓皇帝起了疑心，不久便被秘密處死。你可知他葬于何處？他的骨灰就撒在你腳下這片桃林里。你看，桃花開得多鮮艷啊。可是傅青椏，孟公子讓我問你一句，你還記不記得曾有人喚你小名，小尾巴。”

那一句句質問像一把把明亮鋒利的刀子，把她太后的威嚴瞬間擊垮。她頹然跌坐于桃花樹下，雙手覆于面頰，張口欲喊出那個凝于骨血的名字，卻被順著指縫滾落的眼淚紛紛融化。

桃花開得多鮮艷啊，依稀還是那年今日，他被她刻薄話語所傷，卻仍是微微笑道：“青椏，金玉珠寶都不襯你，你最美還是簪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