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萬名家政女工為何集體請愿
作為家政工“歸屬地”的家政公司,其實也扮演著不討喜的角色。有些家政公司多是不正規的中介制,至于家政服務人員的人身安全和其他社會保障,家政公司根本不會理會。
今年6月,一本關于家政女工的口述實錄作品《怒放的地丁花——家政工口述史》正式出版,書中記錄了北京、濟南、西安三地的家政女工的故事,那些跌宕的執業經歷與復雜的人情冷暖,從家政工的口中娓娓道來。
家政工們遇到的困境大同小異:不受尊重、工時長、無私人空間、保障少、部分雇主苛刻待人甚至欺壓或性騷擾等。但實際上,她們真正日常的狀態除了要應對瑣碎、繁重和高要求的工作外,還要學會如何在私人領域的互動中做到周全妥當,這關乎她們的情商和智慧。
“如果沒有這兩下子,自己也不會出來接私單。”來自云南大理46歲的家政工梁廷翠所說的“私單”是通過口口相傳或熟人介紹的方式直接上戶開工,這樣能省下一筆本該上交給家政公司的服務費。當然,相對應的,脫離家政公司意味著自己放棄了相關勞動保障,風險全靠自己承擔。
才去了幾天,梁廷翠便很快被“前后換過8個阿姨”的雇主接受了。在戶上與雇主相處的時間久了,梁廷翠也有了“權力”調配雇主的家人。例如,她可以提出每晚飯后自己要有兩小時休息時間,這段時間孩子由父母來帶,一來可以提升父母和孩子間感情,二來給自己恢復恢復體力,“應戰”寶寶的頻繁夜醒。既然理由充分,雇主也都樂得答應。
但無論如何,家政工與雇主間的關系總是微妙的。眼看合同期漸近,雇主還想繼續留下梁廷翠,可梁廷翠卻有了下戶的念頭。“覺得每月6000的工資太少,還有就是不喜歡這家的環境”。梁廷翠所說的“環境”是指“臥室里的攝像頭”。
攝像頭是梁廷翠上戶時就有的,雇主說是為了方便家人外出時能隨時看到孩子。可梁廷翠發現連自己睡覺的地方也安裝了一個,這讓她很不方便,“換衣服睡覺時,得拿著衣服跑廁所去換”。
一開始,為證明自己,梁廷翠“還能忍”,該上崗時,手機調靜音,從不去碰,但活干完了,她就在攝像頭下看手機,“從不刻意躲著”。但梁廷翠仍然時刻能感覺到被監視,“干起活來容易緊張”,“本來能干好的,也干不好了”。梁廷翠去找雇主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雇主卻要她理解自己。

梁廷翠吐露了下戶的念頭后,過了幾天,雇主的家里突然多了個“老家來的親戚”。梁廷翠卻覺得,“實則是雇主找來監視她的”。這位親戚很不好相處,不僅“好吃懶做”,還經常同梁廷翠針鋒相對。“交手”幾個回合后,梁廷翠意識到,這個“親戚”是雇主家請來學自己手藝的,以備自己離去之需。這事讓梁廷翠更不高興了,她鐵心要走。
“我們上課培訓時,老師總是教我們怎樣更好地對待雇主。可那些需要家政工的家庭,卻沒有一個人來給他們規定標準和條例,沒人告訴雇主們,應該怎樣對待到自家工作的家政工。”梁廷翠不滿地說。
既然沒有人來約束雇主,那么如何學會保護自己,就成了家政工們必修的一項技能。來自河北衡水做了10年家政工作的陳姐有這方面的經驗。
2010年的時候,陳姐曾遭遇過一個“奇葩”雇主,這家男雇主以“孩子夏天衣服丟了”為由,跑到陳姐所在的家政公司提出“要對所有去過他家的家政工搜身”的荒唐要求。家政公司為息事寧人,召回了在戶上的幾位家政工回來配合他搜身。
對此,陳姐表示,不到萬不得已,大部分家政工都不想走法律途徑維護自己權利,因為“成本太高”,“得不償失”。“家政工維權難,主要與家政工、家政公司、雇主三方無法明確界定自身權利和義務有關”,國內一家公益組織的負責人王英瑜說,“我國的勞動法某種程度上有種‘計劃經濟的味道’,所謂的勞動關系指的是用人單位和勞動者之間。雖然在我們看來,家庭聘用勞動者本身也是一個勞動關系,但在我國法律規定,用人單位才能形成勞動關系。所以,雇主作為個人來講,不是法人,不作為勞動法主體。而雇主和家政工之間簽的合同,也就和一般的民事合同沒什么差別。我們都知道,如果在勞動合同下受工傷,不問過錯,只要不是刻意都受保障。可如果是一個民事合同,一個家政工摔倒了,她首先要證明是雇主的責任,這個舉證就很困難了。所以,她受傷后只能選擇自己承擔。”
而陳姐事件中,作為家政工“歸屬地”的家政公司,其實也扮演著不討喜的角色。有些家政公司多是不正規的中介制,主要是以介紹家政服務人員到雇主家勞動,并從中掙取中介費,至于家政服務人員的人身安全和其他社會保障,家政公司根本不會理會。
2013年年初,從武漢到北京發展的家政工徐玉梅所在家政公司的一名月嫂因護理不當將一個客戶燙傷,家政公司指派徐玉梅前去幫忙處理出事月嫂遺留下來的服務工作,并口頭許諾給她最高金額的簽單費,以及一個月7000多元的工資。5個月后,徐玉梅滿身疲倦地回到公司,公司卻告訴她,并不會給她任何酬勞。
公司的理由是,徐玉梅要先向燙傷客戶取得意見反饋單,再以此撥發工資。而燙傷客戶則表示,家政公司是拿徐玉梅的勞動作為自己員工護理失當的補償,若是給徐玉梅簽了意見反饋單,便是承認了與徐玉梅的雇傭關系,到頭來就得自己掏錢。
徐玉梅從此踏上維權之路。一場官司的代價很大,2年的時間里,徐玉梅欠下不少債務,更因此熬白了頭。
45歲的家政工袁連慧來北京11年了,她感覺自己置身的是一個雜亂無章的環境,“一個公司怎樣對待員工,沒有標準;一個家庭如何接受家政工,也沒有標準”。“比如我們上戶,健康證是最起碼的。但卻沒人告訴我們要照顧的對象有沒有會傳染的疾病。從這一點上,我覺得我們跟他們是不平等的,我感覺我們的生命不如他們”。
“家政公司也起不到真正保護我們的作用。”袁連慧回憶自己曾在一家戶上做工,“吃飯只給一碗粥,粥里就放一顆紅棗。”來了例假,她還要天天在涼水里泡著洗東西,“活多得讓人喘不動氣”。終于堅持了下來,走的時候雇主還要扣她的工錢,她委屈地回到公司里哭,公司非但沒給安慰,反而聽信客戶差評,對她劈頭大罵。
像袁連慧這樣得不到公平對待的現象十分普遍。《家政服務員生存現狀調研報告》顯示:家政公司在回訪客戶的過程中,經常會遇到客戶投訴家政服務員的現象,對于家政公司處理投訴的方式和結果,78.2%的家政服務員覺得家政公司不尊重他們的個人權利,在沒有與他們核實的情況下,只聽信客戶的片面之詞,直接告知取消他們的勞務業績。
除了家政工自身的努力,家政行業協會與家政工工會也在積極發展當中。
成立于2004年9月23日的陜西省西安市家政工工會,從當時的162名工會會員,發展到目前逾千人會員,作為全國第一家家政工工會,多年來成為西安家政工的一種歸宿。下雪天,工會會向會員發送注意安全的短信,逢年過節會組織相應的聯誼活動。遇到家政工維權的事情,工會也會出面解決。
十余年來,西安家政工工會的發展也經歷著一些困難。“工會的日常運轉主要靠會費,每年每人收取30元會費。考慮到大多數家政工收入不穩定,家庭生活都比較困難,所以收費標準很低。這樣一來,工會的錢就經不起花。以前工會探望住院會員,一次三五十塊錢就夠了,現在買一箱奶就要60塊錢,看一次會員再少也得100元左右。”王葳說,“最近,我們在給工會申請房子。如果租房,僅這一項,會費就承擔不起。如果能度過這些難關,工會可能起死回生,如果不能,不排除工會自然解體的可能。不管怎么說,我們盡力做到最好。”
(《方圓》2016年8月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