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劉暢
[摘要]《霸王別姬》以獲得舉世矚目的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和國際影評人聯盟大獎把導演陳凱歌推上了國際導演的寶座。毋庸置疑,其原因除了明星陣容外,還有電影主題、立意、情節、布局、色彩、音樂等眾多因素的參與。導演匠心獨具的史詩格局追求,別出心裁的電影語言,都是贊譽籠罩下的一道道“彩虹”,讓特殊年代的上層文化領域和所屬的眾多內涵,走進人們的思想和靈魂,有了特殊的定格,為影片的出類拔萃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關鍵詞]《霸王別姬》;電影形態;格局;藝術
以《黃土地》《大閱兵》《孩子王》等人文主題顯著的電影為代表,陳凱歌電影顯現出了其一直以來延續的風格。他以超前意識的批判目光精髓,審視那個時代的文化積淀、傳統習俗、人們的生存狀態和生活方式等,進行深刻的思考。在電影鏡頭的視覺與聲音造型中以特意的表現手法將電影寓意表現得錯綜復雜,需要觀眾經過反復琢磨,才能領會電影的意蘊。他對電影關注的重點不在于故事情節,也不在于人物的塑造,而是以緩慢輕柔的電影語言表現自己的思想。
《霸王別姬》是導演陳凱歌根據李碧華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他在嫻熟地駕馭小說基本框架的基礎上,糅合個人風格、思想追求、藝術專長……讓小說脫胎換骨后又以嶄新的姿態面世。影片沿用了傳統的情節劇模式,但又沒有拘泥于“愛情——苦難——死亡”的套路里,而是別出心裁地追求電影的史詩風格,再輔以特殊的、感人肺腑的表現方法,達到渲染感情的目的。
《霸王別姬》是地道的情節劇,但其抱負又超越了一般情感劇的很多特色。影片再現的是“梨園”藝人從北洋軍閥時期開始到“文革”結束足足半個世紀的追求歷程、命運歸宿。片中的主要人物、重點事件、主線副線、場面環境、人物命運等,不計其數,時代背景還不是單純的,時代的風狂雨驟、人物的命運變化,與電影走向密切相關。但電影有條不紊地映襯出歷史與現實、文化與經濟、人性與魔性的變遷。
一、影片的電影形態追求
陳凱歌對電影形態的追求,在改革中不斷翻新?!栋酝鮿e姬》主要通過攝影機鏡頭的推進與變化,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悲與歡交替的人物命運鮮明地表現出來。作為電影的關鍵因素,電影角色的表演大大高于電影之中的語言結構。為了攀登電影藝術的峰巒,他首先從演員陣容上獨出心裁。張國榮、張豐毅、鞏俐都是脫穎而出的明星演員。造型仍刻意求工,鏡頭的含義卻更加明確簡練、一目了然,節奏也趨于緊湊。從這些新的電影形態構思中,可見導演的匠心獨具以及電影的新趨向,即由人文性轉向了商業性。
雖然在形態上大有轉變,但《霸王別姬》這部電影依然沒有擺脫陳凱歌一直以來延續的電影特征。在電影語言上固然出現不小的創新,受到了廣泛的關注,但是《霸王別姬》故事情節的層次變化卻顯現出更強的人文深度。變化了的電影仍然清晰可見風骨,特別是在電影宗旨的表達上,仍以電影作為介質表現出他對文化的深入與反思。不是曲高和寡,而是希望獲得更多觀眾的認可。電影的故事情節中融入了比較完美的審美意識和情感,但現實人生總是不完美的,戲劇在藝術上給予完美,卻也不可避免地帶有幻想色彩。戲劇理想作為一種藝術境界,豐富人的精神生活,陶冶人的情操,并不提供現實中人們必須遵循的生活模式。
二、《霸王別姬》的史詩格局
《霸王別姬》時代背景:1924年民不聊生的時代——生靈涂炭的抗戰與抗戰勝利后——新中國成立后藝人揚眉吐氣時期——“文革”時期。這是按時代劃分的幾個大段落,段落之間有明顯的過渡,大的轉折是用字幕標示的。比如北平被北洋軍閥占領、1945年日本投降、新中國解放、“文革”的暴風驟雨來臨等。導演沒有用硬切的鏡頭推移時間,而是用了非常恰切的過渡讓人們了解時間的變幻。比如,影片開始時,白雪皚皚、湍湍水流、活蹦亂跳的孩子、赤日炎炎、夏天的河邊,孩子們還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調子,但是,已經告別了童年的稚嫩,步入了少年行列。緊接著,眾少年合著棉衣齊聲朗誦著“自古人生在世……需有一技之能……以后名揚四?!钡呐_詞,相似的場景前后相續,冬夏變化是時間變化的符號,為下部分戲班少年嚴格的訓練過程埋下伏筆。
銀幕上:鎂光燈閃,段小樓(少年小石頭)和程蝶衣(少年小豆子)在照相館照相,都已經長大成人,風華正茂,朝氣蓬勃,宣告了他們人生的新內容閃亮登場。小四(程蝶衣義子)和師傅絕交一場戲,采取了聲畫不同的方法,話音未落,下一場的鑼鼓聲起,提示即將出現的爭演虞姬的內容與本戲有關。
由此,《霸王別姬》把“梨園”幾十年的時事風云有條不紊地展示出來,不僅透射出一股中國傳統文化的哲學思考,還彰顯著戲里戲外的“霸王”和“虞姬”的遭遇。讓觀眾由梨園藝人的命運和風花雪月傳奇,追溯楚漢戰爭史上霸王項羽和愛妃虞姬那最壯美和凄美的偉大愛情,品味英雄悲劇?!皯蛉缛松?,人生如戲”的俗言詮釋了舞臺生涯的眾多內容。
三、與電影格局相映的藝術追求
在影像的創造上,《霸王別姬》采用了強烈的、直接的視聽沖擊力。這豐富絕倫的視聽效果,成就了影片雅俗共賞的吸引力。影片中具有抒情色彩濃郁的配樂,與劇情緊密配合,相得益彰,讓影片更加妙趣橫生,引領觀眾視聽。與此同時,對劇情做出點評,加深觀眾對人物命運的深刻理解。
(一)配樂
影片音樂主要由京胡、弦樂和簫組成。京胡與影片很合拍,聲音激越高昂,帶有強烈的色彩,弦樂則低沉憂傷,抒情性極強。片頭字幕在影片序幕之后出現,是京胡演奏的音樂,很短,為全片定下了如夢似幻的基調。小豆子被切了多余的手指后,終于被按著向祖師爺磕頭,凄慘的京胡聲響起,與小豆子血手按在生死契上的慘叫聲相配合,表達了對命運的控訴。母親臨行前把棉衣脫下,為小豆子披上,音樂轉為如泣如訴的弦樂,仿佛在向那個世道訴說著人間的不平。
簫的獨奏在影片中也比較出色,它如泣如訴,充滿哀怨,大多隨著程蝶衣的鏡頭而出現,成為他的標記和與師兄情誼篤厚的象征。小石頭在雪地中顫抖時,小豆子深情地站在他面前,偎依著、凝視著,讓他暖和。此時,悠揚的簫聲呈現,使憂傷的情感得到蔓延;段小樓與菊仙訂婚后,程蝶衣失落,他看到小四與伙伴熟睡,露出微笑的特寫,悠揚的簫聲再度響起,分明是娓娓動聽地講述著小豆子與小石頭的童年往事;關爺教訓二人時,把他們的頭碰在一起,意味著要破鏡重圓,悠揚的簫聲再次響起;唯獨庭審時,程蝶衣否認日本人打過自己后,悠揚的簫聲飄逸起來;程蝶衣戒毒時,菊仙被感動了,猶如母親親吻嬰兒抱著他,簫與弦樂交相輝映,深沉感人,似形成一問一答的形式,仿佛暗示著“蝶”與“菊”感情上的共鳴、靈魂上的交流。
在程蝶衣焚燒戲服這一段的音樂運用中,表現得也相對復雜。激越的京胡聲起,短促,暗示著他決意要燒掉戲服。他把戲服點燃,沉郁的弦聲響起,畫面淡出,音樂又轉為悠揚的簫聲。程蝶衣漫步在荷花岸邊,恰是童年練功之處,暗示著他對京劇已經絕望。影片尾聲,段小樓排練時氣喘,感嘆暮年已至,晚景凄涼。這時悠揚的簫聲響起,段小樓、程蝶衣繼續排練,忽然音樂轉為激越的京胡(虞姬自刎時的音樂),節奏越來越快,暗示程蝶衣決心已下。程蝶衣特寫:轉頭微笑、拔劍、劍光閃處,音樂驟停,程蝶衣倒地,段小樓驚呼“蝶衣”,又轉為“小豆子”,氣氛濃郁而又悲痛。
月琴的參與也獨有特色。月琴是袁四爺的標志。因為他是京劇票友,對京劇的主要伴奏樂器情有獨鐘。他還有變態心理,月琴的音色輕柔,符合他的性格。袁四爺幾次訪蝶衣,都有月琴的伴奏。
(二)共融的聲響
音樂與內容相輔相成。如程蝶衣撿回嬰兒的時候,幾種樂器共鳴,宛如交響樂,時而雄渾,時而激昂,時而婉轉,嬰兒哭聲、觀眾笑聲,輔以“自古人生于世,需要有一技之長……”的聲音、磨剪子的吆喝聲,隱喻了京劇的希望,藝人追求的目標。但音樂轉為簫的憂傷獨奏,小豆子流淚的近景,暗示了他日后從業的艱辛和做出相當大的犧牲。小豆子從張公公府出來就響起的鐘聲始終未停,意味著他心中難以愈合的創傷,將永遠撞擊著他的心靈,簫聲繼續,一直延續到下一個鏡頭。
(三)聲畫不同步
臨解放的一場戲中,段小樓、程蝶衣、張公公同在一個畫面,三人近景已經淡出,喜慶的鑼鼓已經迎接下一場。這一畫面的拍攝使得電影顯示出一種濃郁的滄桑感。
但是,影片有一處聲畫不同步卻是導演刻意安排的。那就是小豆子斷指后,他的慘叫聲被延宕,依據是他手凍成冰了,臉被圍脖蒙著,沒看見殘指頭,當他看見后,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讓人驚心動魄。這一慘叫沒有以小豆子的畫面直接表現,是出現在戲班孩子練功的全景場面之上,以一個小孩倒立時被他的叫聲突然嚇倒在地來渲染他的痛苦的,是導演獨具匠心設計的意蘊。
四、影片的色彩“源”
影片的色彩、色調以及蒙太奇手法的運用很有特色。
(一)柔和暖調
影片中除卻小四與程蝶衣決裂的那場戲較為明麗外,全部給人以朦朧的感覺,如煙如霧。影片開場是以介乎黑白與色彩之間的黃灰畫面,營造出前塵舊夢的感覺。尤其妓院菊仙出場的那場戲,色彩華麗無以復加。影片中舞臺部分的色調通常呈飽滿的紅色,強化了京劇藝術的魅力。菊仙上吊也用了紅色調來表現。菊仙身穿紅嫁衣,鏡頭表現紅燭與紅鞋的特寫,燭火投影在菊仙與段小樓的合影中間。菊仙將自己打扮成新娘的模樣上吊,意義非常。她始終追求平凡的婚姻,渴望那份平民的夫妻恩愛,但命運卻與她大開玩笑。無奈,她選擇了在所謂的“富貴、華麗”中死去,意味無窮。
黃色柔情格調。小豆子外出給小石頭取暖,兩人相擁而睡,此次油燈亮著。導演刪繁就簡,宿舍里的孩子全未入畫面,仿佛是他們的二人世界。這溫暖的場景,顯現出兩人的深情厚誼。小石頭在小豆子手被打爛之后,幫他洗澡,暗示兩人的關系密切。之后,又為小豆子包扎,小石頭痛哭流涕,與小豆子緊靠攏,油燈發出的黃光既溫暖,又憂傷。
(二)冷色調
冷暖色調在劇情發展中以交替的行式出現,最早出現藍色調是小石頭跪在雪地時,這是小豆子的主觀鏡頭和命運歸宿的象征。
(三)色彩的對比蒙太奇
影片傾向于在強烈的對比之中,營造較強的視覺沖擊力,強化象征意味。小豆子母親艷紅輕手撫臉頰的特寫,表現出母親為讓孩子學戲謀生,做出切掉他多余指頭的決定有多么不忍。但她的表情卻顯得詭異,在紅色的襯托下,格外令人不安?!拔母铩敝?,程蝶衣與段小樓的一場戲,雨夜、藍色調,與屋內的爐火、菊仙搶回的紅嫁衣,形成鮮明的對比,與室外像孤魂野鬼一樣的程蝶衣,室內患難與共的真夫婦的歡愛場面相契合。
(四)色彩的隱喻
色彩的隱喻作用還常常被用來揭示人物性格和人物心理,小豆子最初登場,所戴的白色套袖上繡著紅色荷花,色彩鮮明,傳達出強烈的女相色彩,此時的紅頭繩也很耀眼。同樣,成年后的程蝶衣首次出場,黃包車后還跟著打洋傘的,傘是鮮艷的顏色。程蝶衣戒毒后,和段小樓都穿著白衣服,象征著新生,象征著新中國給舊藝人帶來了新的希望,他們衷心地希望唱出“盛代元音”。
《霸王別姬》獲得那么多殊榮,甚至被觀眾不無夸張地認為只有神靈附體的導演,才能拍出這樣精美絕倫的影片。這仿佛是“美味佳肴”,讓不同觀眾細細品味、盡情享受。無疑,在這層層光環之下,是導演的智慧、才華、嘔心瀝血、精益求精……否則,便無法領略電影峰巔的無限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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