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旅游：游客擠走當地人

蘇禾

“這真是一場噩夢”

在國外有很多方法可以留下不好的形象。24歲的馬丁來自加州，選擇了最為常見的一種方式出游。這個夏天他一路喝著酒穿越歐洲，在巴塞羅那的街頭，在伊比沙島的度假公寓，在郵輪上，整個旅程除了狂歡就是狂歡。

第二天早上他要動身去布拉格參加派對，在這之前他要去柏林的夜店“串酒吧”。從晚上10點開始，他們串了三家酒吧和一家夜總會?；顒拥慕M織者是居住在柏林的愛爾蘭商人，他在歐洲其他12個城市也提供了類似的旅游服務。

這場派對的規模較小，只有80人，到周末時參加者可達到200多人。他們在柏林街頭撒歡，未成年的英國人喝著廉價的伏特加四處游蕩，興奮不已的美國人敞開懷在歐洲的大街上喝酒。當一個老婦人走過亞歷山大廣場地鐵站時，人群中有人朝她吐臟話。

他們擠進同一節地鐵車廂，上躥下跳，大聲尖叫，連車身都搖晃起來。世界杯歌曲“Ole，Ole”是他們發出的最無害的聲音。與這群人相比，瘋狂的球迷們簡直就是天使了。這些看似增加了柏林“派對小鎮”聲譽的活動，同時也在損害柏林的形象?！斑@并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娛樂活動，”柏林旅游局局長布克哈德·基克說，“這真是一場噩夢?！?/p>

不少游客就是把自己偽裝得很友好的征服者，無論他們消費多少，都難以應付。自從城市旅游成為一項全球性的國民活動，很多當地居民抱怨旅游使得他們的城市日益冷漠，并讓他們不知所措。

從亞洲到南美，城市旅游蓬勃發展。在歐洲，預訂城市旅行的人數從2005年到2014年增長了40%。歐洲人口稠密，城市景點往往集中在幾平方公里的區域，如巴塞羅拉、布拉格和薩爾茨堡等。這些旅游城市因蜂擁而至的游客苦惱不已。當地居民不堪忍受而逃離，與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面包店和雜貨店等商店，取而代之的是紀念品商店和貨幣兌換點。市區街道變得冷冷清清。

威尼斯似乎已經失去自身的魔力。自1980年以來，威尼斯本地人口從12萬下降至6萬，與之相反的是，每天有8萬游客穿梭在城中?！斗ㄌm克福匯報》最近撰文稱，威尼斯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木乃伊化”，并變異為“適宜步行的明信片風景區”。

德國作家漢斯·馬格努斯·恩岑斯貝格60年前寫下的“旅游理論”中的內容如今一部分正變成現實。恩岑斯貝格認為，游客通過他們的存在本身，正在威脅或破壞他們實際上要尋找的獨特性和地方色彩。

20世紀50年代，游歷歐洲城市仍是有錢階級的特權，那時游客出行主要靠搭乘汽車或火車，只有少數人能坐得起飛機，而且游客主要觀看的是廣為人知的文化和建筑，購物、飲酒退居其后。到80年代，城市旅游大規模興起。隨著收入的增加，游客的行程已經完全不同于過去僅限于去海邊或山上度假。

瑞安、易捷這類廉價航空公司的出現，開始扭轉航空業布局。廉價航空也給酒店和旅館帶來新的客戶群體，尤其是年輕人?，F今歐洲航空公司的機票價格折扣已經超出了40%，這一數字還會繼續增加。德國漢莎航空公司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將一些廉價航空公司的促銷手法拿來，包括收購廉價航空公司“歐洲之翼”，因為他們承受不起失去這個重要的客戶群。

通過增加前往新的、昂貴旅游目的地的航班，廉價航空公司在決定下一個游客流向方面起著關鍵作用。當前的例子是日內瓦和圖盧茲，這些曾經對德國游客來說是昂貴的目的地，現在的機票價格已經降到只有50歐元了。

像Airbnb這樣的互聯網企業也成為城市旅游熱的推手，在一個本已飽和的旅游市場提供了更多公寓房間出租?？晒┳∷薜牡胤阶疃嗟倪€屬巴黎，那里一半多的度假公寓已經成為酒店房間。

為市民奪回城市

1992年奧運會之后，巴塞羅那脫胎換骨，成為熱門旅游目的地。城市規劃師和建筑師修建了未來派建筑，漁業社區的沙灘改造成了游樂場，木棧道旁的餐廳紛紛打出霓虹燈牌。在巴塞羅那狹窄的街巷里，當地居民為抗議游客入侵，在窗戶外懸掛出“沒有旅游公寓”的橫幅。

6月中旬的一個早晨，艾達·科勞到巴塞羅那市政府辦公室時有點晚，因為她在兒子的學校花了一個小時同10歲大的孩子們談論巴塞羅那的未來。孩子們最感興趣的是生活在城市里的難民以及游客問題，他們每天都要面對這些。

科勞兒子的學校旁邊就是圣家族教堂，那里是當地最受歡迎的景點?？苿谝患乙沧≡谕唤謪^，她隔壁大樓的公寓已經全部租給游客了?！霸诶铣菂^，游客床位數是當地居民人數的三倍?！笨苿谡f，“市民們覺得喪失了自我身份。如果我想跟朋友在公寓附近見面，很難找到一個舒適的酒吧。現在大部分酒吧都是大型連鎖商店經營，沒有自己的特色。”

成群造訪的游客對綠樹成蔭的商業步行街蘭布拉大道來說也是一種考驗。“我過去常與家人在那里散步，如今每年有數百萬游客涌入進來，當地人都不得不避開這里。”科勞說。

42歲的社會活動家科勞一年多前當選巴塞羅那市長，城市旅游是她現在最關注的議題。她向市民許諾為他們奪回這座城市。如今，巴塞羅那已經開始為市民組織一些活動，加強凝聚力，遏制當地居民離開的趨勢。

科勞的支持者把她看作為受壓迫市民服務的“復仇者”，但那些旅游業從業者卻視她為敵人。上任后不久，科勞就強制暫停了30個新建酒店項目，還暫停向新的旅游公寓發放許可證。

42歲的恩里克·阿爾坎塔拉拒絕接受限制旅游業發展的計劃。他是巴塞羅那最大的旅游公寓提供商協會Apartur的主席。在其位于市中心辦公室的會議桌上放置了一個白色盒子，通過連接智能手機，這個盒子可以用來測量噪音水平。今年4月以來，這些噪聲測量設備已經被安裝在巴塞羅那成千上萬的度假公寓中，以此向市政官員證明，這些臨時租戶們其實很安靜?！凹犹┝_尼亞每戶人家都是喧鬧不已，包括我家?！卑柨菜f。一位多年來將公寓租給游客的當地人表示，“我們也是受害者”，但是“請記住，旅游業占巴塞羅那收入的13%！”

游客不減少但類型多樣

柏林最近下令度假公寓只有獲得當局批準才能租出去。巴塞羅那開始對日間游客收取游人稅，圭爾公園已率先實行了一段時期。西班牙城市格拉納達的阿布拉罕宮，建議游客提前半個月在網上登記預約。坐落在意大利海岸懸崖邊上的五漁村，計劃在今年使用入場券來減少100萬至150萬游客。

慕尼黑開發了一種應對游客的智能構想。通過構建博物館區和寶馬世界，希望能吸引新的游客，并減輕熱門旅游景點如慕尼黑啤酒博物館和英國花園的壓力。同時，慕尼黑還大力開發鄉村和自然風景旅游，以代替城市觀光和購物。

布克哈德·基克作為柏林旅游業的掌門人，最近幾年調整了自己的工作方向。過去，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吸引盡可能多的度假者來柏林，現在困擾他的是該怎么來應對所有的游客。

柏林每天的游客人數達到50萬，夏季更是高達100萬每天。舍內菲爾德機場今年上半年的航班數量比2015年上半年增加了近40%。當然這得感謝瑞安航空增加了新航班。

“好客是這類大城市DNA的一部分，”基克說，“但也要關注當地居民的感受?！彼Ｍ麉⒆h院能批準在柏林修建上百個廁所，以及更好的導游系統。他認為在最繁忙路段和擁堵時刻禁止“啤酒腳踏車”上街是一大改進。為了促進柏林當地人和游客的和平相處，他的團隊已經聯系旅游指南作者，要求他們停止推薦某些區域作為露天聚會的場所。

每年，基克都會邀請柏林12個區的行政長官舉行一次會談。一般的情形是：10個區希望增加更多的游客，而弗里德里希-克羅伊茨貝格和米特兩個區希望游客減少。一年半前開發出來的一個APP可以幫助引導游客前往不太知名的景點如魏森塞猶太公墓。不過這款應用的下載量僅6萬次。而且訪問柏林的游客都希望最先看到的就是勃蘭登堡門和哈克什庭院。

基克不希望游客減少，而是要讓他們多元化，建議柏林通過文化城市的氣息來吸引他們。為響應他的建議，一批因游客過多而壓力過大的城市開始聯手：巴塞羅那、布拉格、巴黎、阿姆斯特丹、維也納、漢堡和柏林。這些地方的旅游部長已經舉行了兩次研討會，互相學習，取長補短。不過基克和他的同行都還沒有找到一種最行之有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