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成色不遜于人

王路

讀書時，我邊讀研邊給私人老板z干活。有一天，他帶我去和某客戶談項目，路上，他說：“我們做的這些課題都是很硬的，真刀真槍，跟你們學校老師做的那些完全不同。你跟著我干，一來能把自己學的東西用到實踐上，二來還能掙點零花錢，一舉兩得，收獲很大吧。”

我說：“Z總，我最大的收獲不是以上兩點。”他說：“那你說說看。”我說：“我最大的收獲，是能跟著你出去見見世面，接觸一些高層次的人，通過和他們接觸，學習到很多東西。”Z感慨了一聲：“你真是個聰明人。”其實，我是在敷衍他。那么說聽起來挺悅耳，可我心里并不那么認為。

我問新來的記者同事，喜不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他說非常喜歡，能夠接觸到很多高層次的人，從他們身上學到東西。他拿給我看一些名流簽名的書，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夢想是做名流，能夠接觸各國政要、商界名流。

我知道很多從業(yè)多年的記者，和那些所謂的“高層人士”打過交道，卻沒見他們的水平有多么高。我們往往過分夸大了“接觸高層次的人”的意義。

成龍出道之前，曾在李小龍某部影片里演小角色，只有一個鏡頭，李小龍一腳踹過去，成龍被踢飛。成龍日后的成名，顯然不是因為挨了李小龍這一腳；挨李小龍一腳的人有成百上千，排不到成龍。成龍的成名，得益于他在職業(yè)生涯中一步一步的努力。

與一個人泛泛的接觸，不太可能從他身上學到什么東西。如果一個人能在只言片語、杯酒盞茶之間，從另一個人身上學到很重要的東西，此人一定是個極有悟性的人，被他學習的那個人反倒很可能層次在他之下。所以，“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

所謂“接觸高層次的人，學到東西”，其實是句騙人騙己的話，這么說會顯得很好聽。每一個內(nèi)心極度渴望“接觸高層次的人”的人，其真實意圖并不是想“學到東西”，而是想攀上他，能利用他得到一個機會。但是，這樣說聽起來太刺耳。要知道，真正的內(nèi)功是要經(jīng)年累月才能打磨出來的，不是泛泛接觸一下，吃頓飯、合張影就能奏效的。而今天，這種急功近利的想法居然大行其道。

追求“接觸高層次的人”的人，層次不可能太高。一個人一旦有了攀附之心，首先就讓自己甘居人下。這是內(nèi)心的自卑，和謙虛沒有關(guān)系。

關(guān)羽一定會成為名將。他在身為一個卑微的弓馬手時，就知道自己能一刀砍下華雄的人頭。未曾交手，他就知道所謂“河北名將顏良、文丑”，不過是“土雞瓦犬”“插標賣首”之輩。

關(guān)羽有實力在，自不必說。即便實力不足，態(tài)度上也應(yīng)當平視。作家木心在他的《文學回憶錄》里推崇尼采，貶低孔子。朋友拿木心貶抑孔子的話來給我看，我說木心的態(tài)度是對的，雖然我并不認為他了解孔子。‘木心比之尼采，水平上自然差了好遠，但他雖然推崇尼采，卻也時有批評，并不甘居尼采之下。木心和孔子，更無法相提并論，但他完全可以批評孔子。水平上，你盡可以仰視一個人，但態(tài)度上，你應(yīng)平視所有人。

態(tài)度比水平更要緊。你可以在水平上低于一個人，但不能在態(tài)度上低于他。如果他是黃金，有一百兩重，你可能只有一兩重，但也要是黃金，而不能把自己看成破銅爛鐵。你可以在分量上遜色于別人，但在成色上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