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栩
【摘要】本文試圖討論的是李清照在詞的創作上表現出來的一種從女性視角出發的寫作風格,即易安體中女性視角的問題。本文將會例舉《漱玉集》中的詞,通過時間、空間以及女性主體情感三個部分,從詩歌的用詞、意象、情景等方面進一步闡釋李清照詞體的獨特性及其意義。
【關鍵詞】易安體;女性視角;梳妝閨閣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詞暢于宋,李易安在《詞論》中表示“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乃知詞別是一家”由此詞從蘇軾所說的“詞本詩之苗裔”中脫離出來[1],成為與唐詩齊肩的一代之文學。“而南宋時期,辛棄疾有一首《抽女兒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明確提出了“易安體”這一名稱。”[2]凸顯了易安詞風格之獨到,自成一家、然而易安體的特殊之處有許多,例如女性視角、南渡悲情、平常化詞、感情入詞等,本文主要是從其女性視角的方面,具體是從詞的著力發生點,來闡釋易安詞中獨到的一面的。
一、時間點
李易安在《漱玉集》中有那么一部分詞是從閨閣中的梳妝生發開來的。比如“冷香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鳳凰臺上憶吹簫》”)[3]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訴衷情》 枕畔聞梅香)[4],“風柔日薄春尤早,夾衫咋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菩薩蠻》)[5]等等,這些詞都是從她的妝容中生發出來的,也就是說,易安起詞常常會是從妝容或梳妝上出發,而女子上妝在早上,卸妝則是在晚上,因此從時間點來說易安詞中的時間常常在早上或者晚上。而這樣的時間點下,情緒也具有特殊性,人在起床時常常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夢醒感覺,而在夜間休息時常常會有一種孤寂無聊之感。李清照作為一位有才識的女子,生于朝廷覆滅交替之時,本身就有家國之憂,又在空房,這種感情自然會進一步加強,而在特定時間和情緒的渲染下,詞的表現力也勢必會進一步強化。
首先從用詞上來講,比如《浣溪沙·髻子傷春懶更梳》中寫的是“晚風”,另一首《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寫“疏鐘已應晚來風”中又是“晚來風”。本身平淡的意象因為時間點的特殊而被賦予了易安的特殊性;其次從意象的選取上來說,雖然空間點對意象的選取有更多的影響力,但是時間對意象的選取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比如“黃昏”、“日暮”、“夜寒”、“清宵”等。在易安詞中就常常出現,其雖然與閨閣梳妝無直接相關,但是其意象本身是以易安生活為著力基點發散出去的;最后就是情景上,由于如此的時間點,易安詞中有一部分的情景就是在早晨起床后、早上梳洗時或者晚上對鏡卸妝時。因此其他情景自是從這個生發點引發出去的。比如《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就是易安從睡醒時寫起: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6]
一副憔悴睡態引到一叢綠肥紅瘦的海棠,在情景上顯然是以閨閣初起為基點,最后落到了人生感慨上。從情景上凸顯了易安詞在時間落腳點上的特色。
二、空間點
由于李易安部分詞的著力生發點都是在梳妝閨閣中,而“李清照又善于選取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起居環境、行動、細節來展現自我的內心世界”[7]。因此其空間布局上通常是以易安在規格的視角生發出去的,其中常常會出現“簾卷”,“試問卷簾人”,“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浣溪沙· 春景》)等,而且生發出去便是從閨閣到了花園,因為時人窗外即是庭院,而易安是女子更是愛花之人,所以從閨閣之中生發出去,則必然會觸及粉桃白梨之類的花樹。
首先是從選詞意象上,閨閣詞總會出現“瑞腦”、“窗簾”、“香爐”、“紅燭”、“庭院”、“梨花”等,而情景上,則常常閨閣之中或者是簾外的小院,而往往會呈現出一種由小見大,由內見外的空間感,而與溫庭筠等人的代言詞純粹的描述有較大的區別(這一點在第三部分再詳細描述)。以《浣溪沙·春景》為例:
“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云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其首便是外面春色映入閨閣,人在閨閣之中,而眼前窗外是一番景色,不由添上一段愁緒。在一定程度上,這其實是易安典型的閨閣詞,這部分詞由于局限在閨閣小院之中,常常由院外光景起,落在芳香閨閣中,再返到小窗室外,并牽連出一段情緒。
三、女性主體情感
主體性在筆者看來是易安體形成相對重要的一點,以女子情懷看周遭事物,其“樂于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作為一名女性最真實的感情與內心世界。” 其表現分為以下幾點:
其一,言語入詞,“語言率真自然”[8],作為女性,李易安特別喜歡用疊詞來表達自己的心緒,比如說“人悄悄,月依依”(《訴衷情》),“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難留(《鳳凰臺上憶吹簫》),“恨蕭蕭、無情風雨”、“向人無限依依”(《多麗· 詠白菊》),“重簾未卷影沉沉”(《浣溪沙·春景》)等,皆表現出易安對疊詞的偏好,繆鉞先生評說其為“感于心,出諸口,不加矯飾,自合于詞,所謂自然之流露,雖清照或亦不自知其所以然”[9];
其二,是肢體用詞,大體是連接詞和動詞兩個方面,在詞的創作中,易安擅長使用的動詞有“倚”、“弄”等,而在連接上常常會使用“漸”、“欲”等詞,例如“多少事、欲說還休。”(《鳳凰臺上憶吹蕭》)、“玉闌干慵倚。”(《念奴嬌·春情》),在歷代詞作不乏女子的形象,但大多是男性做假塑造的,所有不少佳篇妙構,但畢竟是以吾手寫“她心,是為伶工之詞的變體,而李清照則是以吾手寫吾心”[10];
其三,易安填詞大多圍繞自己的生活環境創作,當時“婦女經常鎖跡深閨,她們甚或全職較男人窄狹,日常所見除了自然的風霜雨雪和節候的變化之外,便多是庭中的花草樹木、飛蝶啼鶯,和室內的簾幕、熏爐、枕衾、幾案等等屬于自己世界之內的東西了。”[11]而這些在一定程度上便成了其抒發情感的基本點,其女子情懷基本也有這些物象體現,而其一部分詞也正是從這個角度生發開去的。而這種生發在本質上其實體現的是一種主體性,即其并非只是描述這些物象,而是立在這些物象之上,抒發自己的情懷。而這種情感的抒發帶有的是一種女性主體色彩的。之前花間詞人作代筆詞,或許是為了使詞更具有女子的典型性而展現出一種僅停留在描繪(無論是內心描繪,還是外在描繪),都只是一種把女性當做他者由男性主體來描繪,而非是女性自己充當主體來描繪自我。舉溫庭筠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和李清照的《菩薩蠻·風柔日薄春猶早》作對比: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12]
易安這首《菩薩蠻》是從窗外投射到窗內的閨閣光景以及自己的殘亂著妝中生發出來,點出“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以閨閣視角,發家國人生之情懷,立腳在閨閣,立意在家愁國恨。
反觀溫飛卿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13]
“當時詞為艷科,詞的女性特征已經成為不易之論,但大多是‘男子而作閨音”[14],此處就可見一斑。雖然兩首詞的立意不同,但是同樣是閨閣詩,飛卿所填詞顯然是用外在的眼光在描繪這位閨閣中起床梳洗的女子,而這樣描繪在一定程度上其著力生發點其實并不是在閨閣梳妝上面,而是在沒有出現在詞中的一個外在主體上。
因此兩者閨閣詞的對比,由男女主體性分化而體現出來詞的生發著力點不同是相對明顯的。學者施議對在談及本色詞的時候也對比了辛棄疾和李清照的《醉花陰》,指出“與李清照相比,辛棄疾的詞不及李清照本色。”[15]其實這也間接表明了易安在此中以女性主體為著力生發點表現出來的一種詞的獨特性。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易安這個女性主體與男性詞人不同,其填詞的生發著力點鮮明地帶有其主體性和特殊性,而也正因為易安能將其較為典型地表現出來,其易安體才成為詞史上的一代宗門。
注釋:
[1]陳祖美.李清照詩詞選[M].北京:商務印書館,p137-p138。
[2]鄧魁英.《李清照的“易安體”及其在詞史上的地位》[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
[3][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箋注.《李清照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p63。
[4]同上書,P116。
[5]同上書,p136。
[6]同上書, P15。
[7]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M]第三卷,P106。
[8]高洪奎.《論易安體的藝術特征》[J].齊魯學刊,1989年第5期。
[9]繆鉞.《論李清照詞》。
[10]高洪奎.《論易安體的藝術特征》[J].齊魯學刊,1989年第5期。
[11]鄧魁英.《李清照的“易安體”及其在詞史上的地位》[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
[12][宋]李清照著,徐培均箋注.《李清照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p136。
[13][唐]溫庭筠著,曾益注.《溫飛卿詩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4]木齋,宋娟.《論易安體的寫作視角》[J].黑龍江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
[15]施議對.《李清照本色詞的言傳問題》[J].北京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52卷第3期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