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致佐
《布谷鳥叫了》作者楊履方的起伏人生
文/曹致佐

曹致佐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用微笑迎接風暴》,話劇劇本《青出于藍》,電影文學劇本《青春似火》(合作)《獻給罪犯的鮮花》《平靜的激流》等

楊履方夫婦合影
1956年的中國話劇舞臺,楊履方創(chuàng)作的話劇《布谷鳥叫了》、海默創(chuàng)作的《銅蕭橫吹》、岳野創(chuàng)作的《同甘共苦》,一經上演好評如潮,報刊雜志、電臺廣播中對這幾臺大戲的競相稱頌,竟然出現(xiàn)了轟動效應,而且被譽為“第四種劇本”。
為何被冠以“第四種劇本”?
建國后的話劇舞臺上,可以說只塑造了工農兵三類人物,而且這類劇本都有固定的框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大同小異,千篇一律,味同嚼蠟。
就在文藝創(chuàng)作萬馬齊喑的情況下,毛主席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這無疑激發(fā)了眾多文藝工作者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楊履方、海默、岳野如初生牛犢,在創(chuàng)作上敢于標新立異、獨辟蹊徑,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布谷鳥又叫了》《洞簫橫吹》《同甘共苦》,以忠實于生活獨特形態(tài)的魅力和活力,突破了當時劇壇所流行的公式化、概念化的框框,予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著名劇作家劉川在《第四種劇本——評〈布谷鳥又叫了〉》的評論文章中,對1956年前后出現(xiàn)在中國劇壇的一批戲劇作了大而化之的精辟概括,稱它們?yōu)椤暗谒姆N劇本”:一、勇敢地突破“人性”“人道主義”的禁區(qū),大膽描寫人的道德、情操和愛情生活,深入剖析人的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塑造出一批真實典型的人物形象;二、勇敢地突破只準“歌頌”不準“暴露”的禁區(qū),大膽地干預生活,尖銳地揭露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嚴重矛盾和沖突……
劉川把這類話劇歸納為“第四種劇本”的獨到見解,受到了廣大戲劇工作者的認同和支持。由此,對相繼涌現(xiàn)的積極干預生活、關注普通人生存和情感的具有人道主義情懷的各類劇本,都被囊括為“第四種劇本”。 《布谷鳥又叫了》《洞簫橫吹》《同甘共苦》則被高度肯定成“第四種劇本”的代表作。
《布谷鳥又叫了》一劇,表現(xiàn)了共青團員們與封建狹隘的思想意識的沖突,塑造了追求理想和美好生活的社會新人童亞男的形象。它正面、真實地展現(xiàn)了當代青年的愛情生活,剖析了他們在愛情生活中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挖掘出具有時代意義的深刻主題。
《銅蕭橫吹》批判了合作化中的虛假典型,歌頌了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敢于同不正之風進行斗爭,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1957年6月3日的《文匯報》發(fā)表了吳強的《看了“布谷鳥又叫了”》 的評論文章,該文熱情洋溢地稱贊:“這個戲不落俗套,就是說,我們的作家不是像許多作家說的那樣,先在屋子里制定出一個四方端正的框子,然后把生活現(xiàn)象像搭積木一樣,按規(guī)定的圖式一塊一塊地裝塞進去……(它)跟那些公式主義的概念化的作品是兩種不同的面貌,那些公式主義的概念化的作品制作得再好,也不過是精心制作的人頭木偶。”
可以這樣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吳強對《布谷鳥又叫了》一劇的贊賞有加,何嘗不是為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拍手叫好!

電影《布谷鳥又叫了》海報

電影《布谷鳥又叫了》劇照
上海人民藝術劇院導演黃佐臨,是一位深受英國著名喜劇大師蕭伯納贊賞的藝術家。他特地趕到南京,與楊履方商討上海人藝開排《布》劇事宜,又在楊履方陪同下去蘇北農村體驗生活。接著以強烈的創(chuàng)新意識把《布谷鳥又叫了》搬上舞臺。不止于此,還從嶄新角度拍成電影,影片公影后,全國觀眾如潮,風靡一時。
令人欣喜的是,《布谷鳥又叫了》一劇,不但在國內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引起了外國同行的關注。蘇聯(lián)戲劇專家、莫斯科小劇院導演娜塔利亞·瑪特維也夫娜·柔卡應邀來前線話劇團擔任表導演教學工作。期間,她觀看了前線話劇團和上海人藝兩個版本的《布谷鳥又叫了》,還饒有興趣地觀看了電影《布谷鳥又叫了》。她激動不已地說:“《布谷鳥又叫了》,不管是話劇還是電影,都以其清新、生動的人物性格和戲劇風格深深打動了我。可以預見,該劇在中國的戲劇舞臺上勢必產生引領新潮流的積極影響。”“在中國相繼看了幾出話劇,讓我刮目相看。我有一種感覺,繼曹禺之后,新一代的話劇創(chuàng)作的精英已脫穎而出,肯定會薪傳不朽。”回蘇聯(lián)后,她自己動筆把《布谷鳥又叫了》改編成話劇并執(zhí)導上演,還親自主持了蘇聯(lián)版的電視劇轉播。早在五十年代,在中國老百姓連電視機為何物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俄語版《布谷鳥又叫了》的電視劇已經橫空出世。
“第四種劇本”對社會生活有褒有貶的生動刻劃,對官僚主義的揭露和批評,以及敢于著筆于人性、人情的描寫,對當時的戲劇創(chuàng)作產生了推波助瀾的影響,魯彥周的《歸來》、何求的《新局長到來之前》與《口是心非》,還有《葡萄爛了》《春光明媚》《人約黃昏后》……都沒有回避時代在前進中遇到的重大矛盾,顯示出作者大膽干預生活的鋒芒,無不在濃厚的生活氛圍中,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實的細致觀察和認真思考。與此同時,老舍所創(chuàng)作的《茶館》,為“姹紫嫣紅春意鬧”的話劇創(chuàng)作又是錦上添花。
正當話劇舞臺呈顯群芳爭艷的可喜景象之時,驀然之間,“第四種劇本”都被打成大毒草。在一片討伐聲中,楊履方、海默、岳野和他們的劇本成了眾矢之的。
形勢怎么會頃刻之間急轉直下?
1958年秋天,柯慶施突然對《布谷鳥又叫了》一劇提出了疑問:“有這樣的農村嗎?這是對農村干部的歪曲!”不久,姚文元在1958年第12期的《劇本》上發(fā)表了《以什么標準來評價作品的思想性——對(布谷鳥又叫了)一劇的一些不同意見》,對《布》劇的主題思想和人物進行了全面否定。接著,《文藝報》《戲劇報》也發(fā)表了類似的批判文章,對《布》劇形成了三面夾攻的圍剿……
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編劇陳恭敏對姚文元文章中抓辮子、打棍子、無限上綱的批評方法極為反感;寫出《對〈布谷鳥又叫了〉一劇及其批評的探討》(《劇本》1959年3月號)一文,與姚文元展開了針鋒相對的辯論。文章從《布》劇的主題、對童亞男形象的認識、支部書記方寶山是否典型、作品是否歪曲了黨團組織等四個方面,對姚文元的文章進行了全面反駁。他還特別尖銳地批評姚文元的評論屬于“‘庸俗社會學’的典型例子”。
陳恭敏的文章?lián)糁辛艘ξ脑囊Α2痪茫ξ脑职l(fā)表一篇洋洋萬言的文章《論陳恭敏同志的“思想原則”和“美學原則”》,擺出一副學閥的樣子,給陳恭敏橫加了許多罪名,說:“陳恭敏所宣揚的那一套‘思想原則’和‘美學原則’是錯誤地夸大領導和群眾的矛盾,否認社會主義社會人民內部矛盾中的階級斗爭……”同時,姚文元還在文中順帶對《同甘共苦》《洞簫橫吹》進行了批判。
在姚文元居高臨下對“第四種劇本”的定調下,《布》劇成了人人喊打的毒草,正在放映的影片被勒令停映,同時遭殃的還有《洞簫橫吹》《同甘共苦》等一大批劇目。
陳恭敏在讀了姚文元第二篇文章之后,又寫文章予以駁斥,但報刊不予登載,他的發(fā)言權就此被剝奪。
當時,社會上雖然對“第四種劇本”形成了大軍壓境的圍剿之勢,但身在南京軍區(qū)的楊履方并沒有火燒眉毛的兇險之感。令楊履方萬分感動的是吳強——他離開南京軍區(qū)已經有好幾年了,身居上海,擔任華東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但他專程從上海趕來南京看望他,還拉著他去了許世友司令的家。吳強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對許世友說:“《布谷鳥又叫了》是出好戲,也是一部好電影。我們上海那位‘一言堂’的老板,也就是那位‘大長官’,說是丑化干部,‘一根棍子’(指姚文元)就跟著領導的眼色,將‘布谷鳥’一棍子打死。這下子布谷鳥不叫了。陳恭敏同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寫了一篇為《布》劇辨護的講道理的文章,用了一下他享有的民主權利,算是對文痞捅了一下。這可捅了馬蜂窩,上面立即三令五申,任何一家報紙都不允許發(fā)表為《布》劇辯駁的文章。我今天回部隊,就是要對首長掏心置腹,楊履方對黨的文藝事業(yè)是忠心耿耿的,你們千萬別被那個文痞棍子蒙蔽了……”

蘇聯(lián)專家柔卡主持《布谷鳥又叫了》電視轉播
話音剛落,許世友瞪著眼正色道:“你這話講給誰聽?”
吳強愣住了,不明白怎么會惹得許世友吹胡子瞪眼!
見吳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許世友偷偷一笑,反問道:“你這炮筒子脾氣,比我還要直不愣登。你問問楊履方,這些年,每個星期天,我都把他拉到我家來喝酒。最近兩個月,他少來過一次沒有?”
楊履方馬上接口說:“我是每個星期天都來,來之即喝。”
許世友問:“與以前比,是喝多了還是喝少了?”
楊履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年前,我們有過一晚上干上15杯的豪飲,最近連著破紀錄,18杯,21杯!”
吳強驚呼道:“乖乖隆地東,許司令,你這是……”
冷不丁許世友伸手揪著吳強的耳朵,厲聲問:“你這小子,在上海吃洋飯,住洋房,坐著洋車來到我的軍營中,還敢在我頭上拉洋屎,該當何罪!”說著略微用力揪了揪吳強的耳朵。
吳強佯裝痛得哇哇大叫,“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兩軍交戰(zhàn),你可不能斬殺來使啊!”
許世友聞言佯裝大怒:“好啊,你這小子原來是奉命而來,還敢班門弄斧,說,是哪個尿東西派你來的?”
吳強趕緊分辨,“是小的說錯了,說錯了,我是為民請命,仗義執(zhí)言……”緊接著口氣一轉,“對‘布谷鳥’的批判,結論先于辯論,意向定于一尊,陳恭敏被封嘴掐喉,也就談不上各抒己見。這不是文藝批評,是霸道。”
看著兩位領導為了他的安危,插科打諢,喜笑怒罵,而實質是為了護蔭庇佑他,楊履方自然深受感動。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大樹下面好乘涼,在許世友的保護和支持下,他的創(chuàng)作活動一刻也沒有停頓過。1957年“反右”斗爭開始后,許世友安排楊履下放連隊當兵,由此僥幸躲過一劫。
1962年3月,周總理、陳毅元帥在廣州會議上發(fā)表了貫徹雙百方針、糾正“左”的錯誤的重要講話,讓文藝界歡欣鼓舞。
廣州會議是由劇協(xié)、文聯(lián)出面召集的,會議分兩個階段進行。當時在廣州舉行的還有一個科學工作會議。兩個會,周總理和陳毅同志都參加了。他們的意見,還是要讓大家講話。因此,會議的第一階段主要是“出氣”,把一些沒有與會的人,如《洞簫橫吹》的作者海默等也請來了。陳毅同志在會上講話,批評了文藝領導中的簡單粗暴現(xiàn)象,澄清了許多是非。他針對文藝批評中的粗暴現(xiàn)象說:“洞簫為什么不能橫吹!”還說他的報告錄音可以拿回去放。在會上,對《洞簫橫吹》和《布谷鳥又叫了》的批評,是大家議論很多的一個問題。中宣部副部長林默涵說,《布谷鳥又叫了》雖有不足之處,但不失為是一個好劇本。姚文元對楊履方的批判完全不講道理,強詞奪理,羅織罪名。在宣讀會議總結報告時,林默涵點名批評了姚文元的文章,并請葉以群把他的上述意見帶回去轉告姚文元。還著重指出,在創(chuàng)作方面,要提倡多樣化,古的、今的,都可以寫,但強調話劇應該多反映現(xiàn)實生活,成為現(xiàn)實生活的一面鏡子。在這方面,《布谷鳥又叫了》《洞簫橫吹》《同甘共苦》已起到了表率的作用。
“廣州會議”對楊履方產生了極大的鼓舞作用,原先欲罷不能、欲動而止、充滿矛盾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終于被這股強勁的春風刺激得蕩然無存。他已無法抑止躍躍欲試的創(chuàng)作沖動,欣然命筆,一氣呵成寫出了四幕大型話劇《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許世友看完彩排后,拉著楊履方邊走邊說:“你啊,可沒有白喝我的酒。今兒個,我倆要喝就喝得一醉方休!”
1963年,經南京軍區(qū)推薦,《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參加了華東區(qū)戲劇觀摩演出,吳強觀后高興地對楊履方說:“楊老弟,看來那次我被許司令揪耳朵,何嘗不是對你耳提面命啊!”
在授獎大會上,大型話劇劇本《我們的隊伍向太陽》獲得1964年華東區(qū)現(xiàn)代話劇匯演優(yōu)秀劇目獎。你說巧不巧,給他授獎的恰恰是黃佐臨。黃佐臨一邊把獎狀遞給他,一邊悄悄耳語:“你一定會寫出好作品,大作品,我期待著我們的再次合作。”
楊履方何嘗不想能有機會與這位戲劇大師再次合作。于是,在東海前線他住進舟山的兵營;在黃海之濱列隊于實戰(zhàn)操演;在大別山的深山老林站崗放哨……一年前黃佐臨的囑告言猶在耳,而他的創(chuàng)作沖動與日俱增。正當他提筆躍躍欲試之時,誰能想到竟會大禍臨頭。
1966年5月,江青在《關于電影問題的談話》中說:她在全軍創(chuàng)作會議中,看了68部電影,其中好的7部:《南征北戰(zhàn)》《平原游擊隊》《戰(zhàn)斗里成長》《上甘嶺》《地道戰(zhàn)》《分水嶺》《海鷹》。其余影片都有問題,有的是反黨反社會主義毒草,有的宣傳錯誤路線,有的為反革命分子翻案,有的丑化軍隊老干部,有的寫男女關系、愛情,有的寫“中間人物”。被江青點名批評的幾十部影片中,也有《布谷鳥又叫了》。這樣一來,楊履方又處于惶惶不可終日的焦慮之中。很快,“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國。
有一天,楊履方下班回家,他慢慢從胸袋里掏出一張紙給了妻子。林雅萍打開一看,是一張轉賬支票,數(shù)額是5000元!這是什么錢,稿費?比電影《布谷鳥又叫了》的稿費還多1200元!她還沒有問出口,楊履方苦笑著說,你要好好保管啰,我們兩口子和2個孩子就得靠這筆錢來維特生計。林雅萍被他攪糊涂了,弄不明白他干嘛要說得如此悲愴?
楊履方郁悶地拋出一句話:“轉業(yè)費。”
她一時沒有明白過來,“轉業(yè)!轉什么業(yè)?”
楊履方用手指指軍帽和軍服,她這才看清帽徽和領章、肩章裝都沒有了。
“卸下了?為什么要卸下來?”
楊履方把支票朝桌上一扔,沮喪地說:“還不是《布谷鳥又叫了》埋下的禍根。江青已對一批電影定下了死罪,我也難逃厄運。軍區(qū)就是以《布谷鳥又叫了》是大毒草的罪名勒令我退伍,陶玉玲因主演《柳堡的故事》也被脫下了軍裝。這還不算,我的行政11級也被撒掉,以3級技工轉業(yè)到地方,工資從每月107元降成35元。”
林雅萍驚訝得語無倫次,哭著說:“這不是把你扒得精光趕出了南京軍區(qū)!”
楊履方苦笑著說:“是掃地出門!”
南京軍區(qū)創(chuàng)作組的同事劉川,就是創(chuàng)作《第二個春天》的編劇,他是老楊的莫逆之交。他雖然同情老楊的遭遇,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摯友卷鋪蓋走人。一想到楊履方今后就像無岸可靠的一葉孤舟,他心急如焚。情急之中,他想起揚州歌舞團團長曾經請他幫忙物色一名編劇,于是劉川趕緊打長途電話與對方聯(lián)系。一聽是全國有名的編劇楊履方,那位團長求之不得,一口承應愿意接納。劉川自告奮勇地陪同楊履方前往面談。到了揚州歌舞團,那位團長把楊履方敬若上賓,一切很快就談妥說停。第二天去民政局辦理復員手續(xù),沒想到不能辦理。按文件規(guī)定,從哪里參軍就必需回原地復員,任何地區(qū)不得辦理異地復員。
那么,楊履方該到何地復員安家?
他出身在重慶壁山,從小就背井離鄉(xiāng)。1947年5月20日,南京大學的前身中央大學學生發(fā)起了五二○學生運動,這是我國解放戰(zhàn)爭時期最主要的學生運動,這場以“反饑餓、反內戰(zhàn)、反迫害”為中心口號的愛國運動,極大地動搖了國民黨反動派的統(tǒng)治基礎。楊履方因主編“520學運報”,被國民黨教育部列入黑名單,并開除出“社會教育學院”學籍。他從蘇州流亡到上海后,考入“上海戲劇學校”(上海戲劇學院前身)研究班。上海解放前夕,他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先后任蘇南軍區(qū)文工團編劇,華東軍區(qū)第三野戰(zhàn)軍藝術院編劇,南京軍區(qū)前線話劇團編劇。
楊履方1949年在上海參軍,要他回原地辦理,而在上海他無親無眷。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好友莫雁,話劇《布谷烏又叫了》導演,把他推薦給了馬鞍山市文化局局長王平。這位局長才“解放”不久,剛上任。聽了楊履方的情況,二話沒說就明確表態(tài):“對楊履方我久聞大名,我們省里像這樣的大作家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以前想請都請不來,如果他肯紆尊降貴,我們真是求之不得。莫雁,馬鞍山文化局是個小廟,盼望他來增光添彩。你可以對他說,我們按三級工招進文化局,半年后升五級工,我有這個權,我說話算數(shù)。”
楊履方一到馬鞍山市文化局,就立即下生活,深入到馬鋼的軋鋼廠。8個月后創(chuàng)作了大型四幕話劇《鋼鐵尖兵》。第一次彩排完畢,楊履方剛到家門,王平后腳跟進,還帶來了一瓶太白酒、一斤采石干、一包豬頭肉,進門就嚷嚷:“老楊,你一炮打響,給文化局長臉,爽!”
1973年9月,馬鞍山市話劇團帶著《鋼鐵尖兵》去合肥參加全省戲劇會演。上演第一天,剛剛落幕,省內戲劇界有頭有面的人物就議論開了,這出戲是誰寫的?出手不凡,手筆之大讓人刮目相看!當?shù)弥髡卟⒎菬o名小輩,而是大名鼎鼎的楊履方時,眾人又驚又喜。魯彥周趕到長江飯店,一腳踏進室內,對著楊履方深深鞠了一躬,由衷地說:“未曾想到仁兄會鳳落岐山,安徽的戲劇舞臺一定會蓬蓽生輝。今后,你就是我們領軍的老大哥啊!”
1974年,因北京電影制片廠之邀,楊履方、肖馬和我創(chuàng)作了電影文學劇本《青春之火》。投入拍攝前夕,文化部派人來到攝制組,責令把影片改成與走資派作斗爭劇情。整個劇組全都沉默不語。我率先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電影寫的是青年工人攀登技術高峰的情節(jié),無法把與走資派作斗爭的概念溶入劇本之中,不能改。” 楊履方和我的目光碰到一起時,他微微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支持我的一笑。肖馬在桌子下的手緊緊地捏住我的手,也開口表態(tài):“劇本的人物關系可不是搭積木,能隨心所欲地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嗎?硬要節(jié)外生枝,誰有本事誰改。”楊履方慢條斯理地說:“劇本最忌傷筋動骨,如果硬要作者依葫蘆畫瓢,必定弄巧成拙,弄出個四不像的東西,觀眾要罵的。”導演董克娜、副導演闞文、演員楊雅琴、李樹鈞的表態(tài)和我們一樣,會議不歡而散。
文化部豈肯就此罷休,很快作出硬性批示:“影片《青春似火》要去除作者署名,改為馬鞍山市文化局創(chuàng)作組。”墨跡未干,又下了絕殺令:禁演。
粉碎四人幫后,《青春似火》才重見天日。
1982年,部隊落實政策,解放軍總政治部文化部部長沈西蒙為了落實政策,親自來馬鞍山看望楊履方,最終同意楊履方的意愿,調他到了武漢軍區(qū)創(chuàng)作組。
楊履方重穿軍裝年已花甲,卻老將寶刀不老,潛心創(chuàng)作了現(xiàn)代京劇劇本《千秋節(jié)》,后獲1982年全國京劇會演優(yōu)秀劇目獎。
如今,楊履方已是92歲耄耋老人,談起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涯,他不無感慨地說:“我這一生,是在折騰中沉沉浮浮,幸好,還算寫了幾部作品,也可聊以自慰!”

作者(右)與楊履方(1974年攝于狼牙山)

現(xiàn)代京劇《千秋節(jié)》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