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穗：中國要做好“SDR領導班子成員”

記者/楊　晨

王湘穗：中國要做好“SDR領導班子成員”

記者/楊晨

進入國際特別提款權籃子（SDR）對于人民幣而言具有重大戰略意義，也必將對我國參與國際事務、開展經濟合作、對外貿易產生深遠影響。日前，帶著相關問題，本刊記者采訪了戰略問題研究中心主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王湘穗。王教授在國際戰略研究領域知名度頗高，其研究成果曾多次被中央決策部門參考，也多次引起美國等西方大國戰略層面的高度關注，近年來，他針對金融對國際焦點問題的產生發展、對國際政治和國家安全產生的重大影響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研究。采訪中，他提出了當前中國要首先學會做好一名“SDR領導班子成員”的觀點。

戰略問題研究中心主任、幣緣政治專家王湘穗。

加入SDR助中國地位提升

伴隨著中國足夠大的經濟體量和日益增長的國際經濟貿易話語權能力，人民幣終于真正意義上實現走向世界。中國正式進入人民幣“全球通”時代。王湘穗主任就此談到，躋身SDR，宏觀上講對人民幣的國際化、提升中國對國際事務的影響力都是有好處的。成為真正意義的國際貨幣首先體現了貨幣和貨幣發行國家的信用，不進入SDR就不具備這樣的信用力。此外，如果我們在經濟能力上達不到比較高的水平，SDR也是不會接受我們的；作為非西方國家參與完全由西方主導的“特別提款權籃子”，充分證明了中國對于世界經濟和國際政治的影響力。這也可以被看作是世界對于我國經濟影響力的一種固定化認可，而不是一次性的表揚。

從國家戰略角度看，“入籃”后，我國不僅對世界經濟制度建設有了更為強大的話語權，也使自身經濟在對抗世界經濟波動方面擁有了更為強大的支撐力。如過去，人民幣不成為國際貨幣，就無法在世界范圍用人民幣進行貿易結算，因此我國必須保存足夠存量的安全的外匯（至少能夠維持三個月以上國際貿易量的美元）儲備。而人民幣入欄，將使中國增強抗擊經濟風險的能力，使國際經濟話語權得到很大改觀，也使由于在外匯儲備方面受制于人而導致的各種經濟危機風險大大降低。

設計好人民幣“入籃”后的道路

按照利益與義務均等的原則，入籃后，中國將增加一種國際責任，即我們有義務保持人民幣的穩定，因為今年十月一號以后人民幣的穩定性將從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國內國際經濟環境，這就對我國控制經濟風險、穩定本國貨幣的能力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

人民幣“入籃”后，中國經濟金融乃至國際事務謀篇布局將會面臨新的環境，那么中國應當做好人民幣全面國際化的頂層設計。王湘穗十分認同這一觀點，他還說，提出人民幣國際化戰略本身就是我們國家整體發展的一個頂層設計，我國選擇人民幣進入SDR而沒有“另起爐灶”，不作革命者而作入伙人，是我國權衡自身利益和國際治理理念后作出的一個恰當的選擇，但我們目前在SDR中所占的比例偏低，與我國在世界上的經濟地位是不相稱的。說到這里，王湘穗話鋒一轉：“但進一步講，我們先進去再說，漸進的、穩步的、量力而行地走好人民幣國際化之路。”

3月21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會見來華出席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6年年會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拉加德。

面對博弈化生存

的確，我國現在的GDP僅以微弱的劣勢次于美國列第二，然而中國人依然心存上進，中國經濟依然有更大發展空間的前提下，我們回顧歷史，美國霸權形成以來，先是蘇聯、德國，后是日本、歐盟，這些世界工業經濟“老二”無一例外地被美國整垮，中國還不會步其后塵也成為下一個被美國整垮的“老二”。與德國、歐盟、日本實則被美國掌控國家經濟命門的宿命不同，中國的經濟十分獨立，那么現在中國的貨幣國際化了，是否會給美國“剪我國羊毛”大開方便之門，在金融核心要素更加開放的環境下，中國的經濟風險實則加劇等擔心也是不無道理的。對此，王教授說他首先贊成宋鴻兵先生在《貨幣戰爭》中的主要觀點：老大老二之間的排序之爭以至于國家實力較量是正常之事；還有如日本在西方經濟體系框架內，而我們不在，后來我們一進入SDR比例就比日本高，日本也一定會心懷叵測的。因此，人民幣進入SDR后，我們要常態化面對老大和其他小弟們的競爭壓力，但客觀講，這種常態化現象也叫作博弈化生存，是每個SDR成員所共同面對的。每個成員首先不能把“籃子”打翻了，否則大家都受不了。

要知道，中國才剛剛加入SDR，沒加入前我們的經濟也一直都是牛市，SDR的籃子翻了，中國經濟照“紅”不誤，而早已習慣了SDR體系框架的那些西方國家，則會十分的不適應。

王教授接著說：“全球貨幣體系是有用的，只要對中國發展有利的競爭與合作我們都應當積極面對，主觀上要處理好和左鄰右舍的關系。比如我們與美國的競爭既有來自客觀方面的，也有來自我們主觀方面的原因，如果我們不著急取而代之，擺正自己的位置，美國就可能不急于打壓中國，人民幣就可以在這個籃子里更加平穩、安全。”當然，我們以合作心態對人的同時，決不能忘記資本世界的本性和帝國主義的本質，我們的金融戰線要時刻保持能打贏金融戰爭的戰斗狀態，強大的金融戰斗力才是人民幣安全穩健的根本保障。當然，初來乍到的中國現在還不宜馬上顯示出過分凸出的棱角。

理解幣緣政治 玩轉SDR

王湘穗談到，以往國家的博弈以生物空間即地緣政治為主，現在逐步過渡到以幣緣政治為牽引。幣緣可以牽動整個國際政治關系、走向。SDR也是一個權力體系，一個處在貨幣空間的角斗場，因此我們未來要更多看到投資資本、資本流動方面對國際政治、經濟、安全、博弈產生的重大影響，和深刻的根源問題。比如南海問題背后就有幣緣政治的影子在，我們要看到南海問題加劇之前，中國不僅與東盟國家在建立自由貿易區方面高歌猛進，還在進行貨幣互換、人民幣通用方面取得實質進展。一旦東南亞——中國搞成了“人民幣圈”，中國與東盟之間就可以直接甩開美元進行交易和貨幣互換，因此美國一定會對此有反應的。所以我們要學會理解在幣緣政治下觀察國際問題，開展國際博弈，這樣可以指導我們發現國際問題到底是如何產生的，知道問題根源所在，我們也就可以由此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有，要重視吃透SDR及相關領域的游戲規則、技術環節，將其消化吸收為對中國發展有利的東西，比如過去光看貿易額的時代世界上都搞不明白一件事，美國貿易逆差巨大可為什么還富有還能主導世界經濟，是因為它靠的就是貨幣利益。因此我們現在對此也要了解，要能把SDR全面玩轉。

當然，在玩轉SDR的同時，我們也要清楚自己與西方不同的出身和責任，中國進入SDR的最終目的不是讓這個資本圈又多上一個更牛的搶錢者，而是為世界經濟和金融秩序注入更加生動有力的正能量。未來，將SDR升級改造，促其更加科學公平運轉、對全世界更加有益的歷史責任很難說就不會落在中國人的肩上。

王教授談到，雖然此前落幕的G20會議力圖為美日將引發“匯率戰”的說法滅火，但人們在習慣用地緣政治框架分析國際局勢之外，將從此越來越發現幣緣政治的作用。所謂幣緣，是指國家之間包括其他全球行為體之間圍繞世界貨幣體系形成的關系。它本質上是一種權力等級關系，誰控制了世界貨幣體系，誰就控制著資本，誰就控制了世界。這種圍繞貨幣權力的博弈行為就是幣緣政治，與地理因素相比，金融與資本對人們生活、社會治理乃至國際政治的干預要更加直接和有力。

在資本之手擺布全球的今天，幣緣政治視角為我們觀察世界提供新的框架。幣緣政治雖不能涵蓋一切，卻是認識許多世界重大問題的關鍵。對于幣緣沖突的前景，美國已高度重視。2009年3月，美國國防部曾舉辦過一次金融戰爭演習，內容就是如何應對像俄羅斯和中國這樣的國家脫離美元體系所帶來的沖擊。演習過程顯示，對涉及內亂、糧食暴動、搶掠、難民和整體性崩潰的大混亂，美聯儲無法應對。演習獲得的啟示是，如果美元完全坍塌，美國還有大量黃金儲備可以依靠，但在事情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五角大樓將被要求以財政部和美聯儲不能做到的方式來恢復秩序。時任美國防長蓋茨在聽取演習簡報后說，這是一次令人眼界大開的經歷。

別想一口吃個胖子 要一步步來

王教授認為：很顯然，“入籃”后中國被美元甚至還有其他什么貨幣的剝削風險會更大，中國兩只腳都踏進SDR競賽場，在這個體系內，我們要找對合作者，又要準確地判斷對手是誰。過去我們經常視美國為對手，可這次沒有美國首肯我們是無法“入籃”的。因此我們一定要認真考慮當前復雜的多極化的國際背景，形成對現實及伙伴、對手的精準判斷力。即誰與我們的利益最為接近，誰與我們最有可能產生矛盾沖突要“門兒清”。還要注意維護大局。王教授風趣地比喻，以前人民幣在野，現在人民幣成為“籃子”領導班子的成員之一了，就要考慮如何促進更加合理、公平、穩健SDR機制的形成。此外，在策略上我們一開始不要分攤太多份額比例，不要想著一口吃個胖子，先把吃進來的消化掉。另外，我們雖然成為領導班子一員，但還未見得夠格，要穩步成長為一名合格到優秀的SDR領導成員，在世界金融領域發揮好更大作用。

我們注意到，近年來中國在國際事務及世界經濟、國際治理中發揮越加積極的作用，如推動一帶一路戰略、建立亞投行、與美國達成一攬子網絡安全和碳排放協議，積極參與巴黎氣候峰會、促進中非合作及金磚國家合作、推動IMF改革等。人民幣“入籃”應當也是中國戰略鏈條中的重要一環，并對其他環節產生影響。對此，王湘穗談了自己的觀點：人民幣“入籃”一定與中國各項重大政治外交、經濟貿易戰略有關聯，但我們也不要將所有的這些大事打個大包同時做大，還要分輕重緩急，有步驟地推進。

SDR長期由西方國家壟斷的局面終結了，“籃子”中首次出現一個發展中國家，完全憑借自己經濟份額進入，不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是劃時代的，我們要做好劃時代的各項準備。由于中國的崛起，美國等西方國家與其讓人民幣搞體外循環獨立再搞一套金融體系，不如接受人民幣，這也是中國自身做大做強的必然結果。

當然，未來人民幣能否在世界上發揮更大的作用，取決于中國整體實力的進一步發展，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不僅要看到中國的增量很大，也要看到其他幾個“籃子”里的國家的存量也很大，它們在資本體系下畢竟發展了數百年，要用現實+歷史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問題，不要一上來我們就急著打破SDR的格局體系。

面對隨之而來的金融風險，我們國家的金融體系準備好了嗎？這恐怕也是人民幣“入籃”后留給中國金融行業的一個大問題。對于這個問題，王湘穗這樣回答：面對當今的經濟環境和各種金融風險，任何國家的金融體系可以說都沒有完全準備好，你看美國作為最為強大的金融帝國，在金融風險面前都搖搖晃晃的。因此，我國的金融體系在當前復雜的國內國際情況下也不能說完全做好了準備，我們以前關起門來應對金融風險，現在在開放環境下大大增添了應對壓力，我們必須要學會在多難中抗擊金融風險，選擇恰當方法策略加以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