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輝
很多時候它所做的培訓被認為是“保健品”,而不是生命所必須的“食品”
2016年,是中國企業大學的“弱冠”之年,但業界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從中國移動學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中層管理者割裂的工作狀態便可窺見一斑。

上述人士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坦言,作為中國移動的內部教學培訓機構,他們承擔著培育企業管理、技術和業務人才的工作任務,但是對于與此緊密相連的企業發展戰略,學院卻要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以免觸及發展戰略部門或者人力資源部門的分工。
“企業大學應該在企業發展中扮演什么角色,發揮怎樣的作用,仍未形成共識。”中國企業大學聯席會秘書長李桂云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
在經歷了創建熱潮之后,企業開始慢慢地歸于理性。與此同時,定位不清、價值難以體現、邊緣化等更多深層次問題也隨之浮現。
企業大學究竟該何去何從?
每個工作日增加3所企業大學
摩托羅拉大學創始人之一、亞洲企業大學聯盟創始人普瑞姆·庫瑪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幾年前其在山西平遙的一個錢莊發現了一面17世紀的墻,上面寫的內容全部與企業大學相關。因此,他認定,早在三四百年前,中國就有了企業大學的概念。
然而,現代意義上的企業大學卻源自西方。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企業大學”仍然屬于舶來品。
1993年,摩托羅拉中國區大學成立,企業大學的概念首次被引入中國。之后,西門子學院和愛立信學院相繼成立。
“這就帶動了中國企業的自主教育意識開始覺醒。”上海交通大學海外教育學院副院長谷來豐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隨后,一批中國本土的企業大學開始創立。
1998年,中國第一家本土企業大學海信學院創立;同年9月,中國首家企業自辦的高等學校——春蘭學院正式開學。這成為中國企業大學發展歷程中的標志性事件,意味著中國的企業培訓進入了企業自主教育時期,創建企業大學成為一種潮流。
上海交通大學海外教育學院提供給《瞭望東方周刊》的數據顯示,1998~2008年的十年間,中國本土的企業大學增加了171所。
“海爾大學、用友學院、中國電信學院、國航大學等眾多知名企業的企業大學都是在這一時期創立的。”李桂云說。
在起步階段,企業大學的創辦主體以大型國有企業為主。一方面是因為國企實力雄厚,但更重要的是企業大學為這些體量龐大的國企、央企建立起了良好的信息溝通渠道。
而在2004~2005年間,以民營企業為主導的企業大學開始大規模增加。
2008年之后,中國的企業大學開始呈現爆發式增長。上海交通大學海外教育學院的調查數據顯示,2008~2012年期間,平均每年有236所企業大學創立。截至2012年底,中國的企業大學數量達到1186家。
“現在中國企業大學的數量已經超過2000家,而且平均每個工作日就會新增約3所企業大學。”谷來豐說。
李桂云則稱,財富世界500強企業中,近80%擁有或正在創建企業大學。
人才庫+智庫

對于企業來說,設立企業大學的原因不盡相同。
但一個整體趨勢是:當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人才培養梯隊建設將成為其戰略發展內容之一。而隨著企業進一步發展,培訓部門所承擔的職責也將更貼近企業文化、品牌價值傳播等,這就必然要承擔更多戰略上的職能。
“這個時候,很多企業會選擇創辦企業大學。”李桂云說。
另一方面,隨著機構改革的推進,為減輕企業負擔,原本脫胎于企業的技工學校、職工學校被逐漸從企業分離。而高等教育的發展和普及,在培養大批人才的同時,也滋生了重學歷、重理論,輕能力、輕實踐的社會風氣。這就導致學校培養的人才很難立即適應企業發展的要求。
“因此,企業為了實現自身發展目標,不得不成立自己的職工培訓機構,培養適應企業需求的人才。”李桂云說。
中國職業技術教育研究所所長楊進則認為,在終身教育、終身學習時代,目前的學校教育只滿足了人們職前教育的需求,職工就業后的學習教育則需要企業承擔。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為企業培養可用的人才是大多數企業大學創立的初衷。
谷來豐指出,中國的企業大學偏重于對企業管理者的培養。以中國移動學院為例,其定位就是為中國移動培育中高級管理人才、專業技術人才和業務骨干。
而國外的企業大學則注重合作伙伴、關鍵客戶的培訓,更多的是發揮連接產業鏈上下游及對外交流的作用。
李桂云也坦承,目前中國絕大部分企業大學的實際工作還處于為企業提供內部培訓及人才培養的發展階段。
比如在一些大型央企,企業大學成為企業理念和思想的宣貫陣地。以中國儲備糧管理公司(以下簡稱中儲糧)為例,其培訓中心的目標和宗旨就明確提出,要服務于中儲糧事業的發展。
但是,隨著企業大學實踐的深入,越來越多的企業家意識到,企業大學在企業文化傳承、戰略推進、知識管理、創新平臺、領導力發展等方面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因此,一些企業將企業大學定位為公司的發展研究院,賦予了其企業發展智庫的功能。如在海信學院的業務定位中,集團的研究中心、管理推動中心、交流中心等赫然在列。
“一把手”工程
企業大學能否取得良好的效果,首先取決于如何定位。
在谷來豐看來,戰略規劃薄弱是中國企業大學在運行中存在的普遍問題。很多中國的企業大學,沒有解決好其“以什么身份在組織內立足”的問題就匆匆開課。
據谷來豐介紹,其在企業調研的過程中觀察到,一些管理者對企業大學在企業中的定位十分模糊,當被問及企業大學與之前的培訓中心有何不同時,管理者竟稱,“先把牌子掛起來,業務上先按照培訓中心來,慢慢再考慮如何進行功能拓展。”
李桂云則認為,企業大學的辦學效果如何,與校長們的業務能力密切相關。也就是說,企業大學的校長們既要懂教學規律,又要深刻理解企業的發展戰略,了解企業的需求。
李桂云介紹說,企業大學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高等院校,但并不意味著它不需要成熟的課程體系。要更好地進行課程體系開發和建設,校長們就要懂教學,掌握課程設計的一般方法和規律。而作為直接服務于企業發展的教育培訓,其課程系統應該基于企業的實際業務需求、人才培養需求和長遠發展需求。
“從我們了解的情況來看,目前中國企業大學的校長群體中,這樣的復合型人才還不多。”李桂云說。
她強調,企業大學究竟能不能辦好,最終還是取決于企業“一把手”的重視程度。
企業大學作為企業內部的非營利性部門,不僅需要大量的硬件和軟件設施投入,還需要長期的人力和師資投入,“建設成本巨大,但是顯性產出卻又十分有限。”李桂云告訴本刊記者。
因此,企業大學建設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工程。只有企業的“一把手”重視了,企業大學才能獲得更多的資金支持,才能組建專業的人員隊伍搞建設,也才能真正地發揮其培訓和智庫的雙重作用。
以中糧集團為例。2005年,在時任中糧集團董事長的寧高寧推動下,中糧集團開始向全產業鏈糧油食品企業轉型。對于企業來說,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工程,不僅涉及業務調整,還涉及企業的商業模式、組織架構和管理模式等的轉變,甚至企業文化和職工的思維方式都要面臨巨大改變。
中糧集團依托其企業大學忠良書院,將培訓作為推動企業轉型的切入點。
據李桂云介紹,由于寧高寧的高度重視,中糧集團各個區域的“一把手”都是所在單位的培訓師,十分重視企業大學的培訓。
“中糧近幾年的成功轉型和發展,忠良書院的培訓系統起到了重要作用。”李桂云認為。
被邊緣化的部門
然而,在業界看來,相對于中國企業大學超過2000家的體量來說,真正像忠良書院一樣的案例還太少。
“大多數企業大學還游離在企業發展的邊緣。”李桂云坦言。
一位不愿具名的企業大學校長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就稱,他所在的企業早在2006年就建立了占地十幾畝的企業大學,在2010年甚至還進行了擴建,配備了多媒體教室、計算機房等教學設施。但是直到今天,這所企業大學還是只有4名工作人員,平時除了組織新員工入職培訓和每年一次的素質拓展訓練,沒有任何工作任務下達,領導對企業大學的發展也不太關心。
“我們人少,不知道能做點什么。而且做多了還怕跟其他兄弟部門的職能有沖突,引起內部矛盾,也不敢做什么。”前述校長說。
他頗感無奈地告訴本刊記者,他負責掌管的企業大學既不是企業的培訓機構,更談不上企業的戰略中心,“充其量能算得上是企業裝點門面的修飾吧。”
對此,李桂云認為,理論上來說,企業大學的創立是基于企業戰略發展的需要。也就是說它處于企業發展的“戰略地位”,但是這種地位往往可虛可實。
而導致普遍較“虛”的原因是企業大學的歸屬問題。目前,中國很多企業大學歸屬于成本部門,很多時候它所做的培訓被認為是“保健品”,而不是生命所必須的“食品”。因此,即使有戰略高度,但傳統觀念依然深刻地影響著企業大學價值的體現。
此外,中國的企業大學與國際知名企業大學仍然有一定的差距。
李桂云說,國外的企業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和積累,已經到了十分成熟的發展階段。這之后建設企業大學,可謂水到渠成。正是因此,國外的企業大學往往對企業發展的規律性總結得十分到位,因此在學習流程設計、培訓對象選擇、培訓方式的靈活運用等方面,便可以發展出成熟的運作模式。
以培訓對象的選擇為例,中國企業大學的培訓對象更多的是基層員工及中層管理者,而國際企業大學則更關注中高層的素質培養。而對中高層管理者的關注和培養,更有利于企業從戰略層面推動企業變革。
“企業變革往往是從領導層理念和心智變化開始,然后傳達到基層員工。所以,企業的人才培養應該更加關注心智層面的塑造。”李桂云說。
反觀中國,企業本身的成長和發展僅有30多年的歷史,還沒有形成體系化的積淀,對規律性的東西還需要再作探索。
但李桂云同時也強調,中國很多企業大學僅僅用不到十年的時間就創造了巨大的影響力和價值,其速度、學習力和企業DNA是國外企業無法比擬的優勢。
“保持并發揚這些優勢,挖掘適合企業自身實際發展需求、有助于整個行業良性發展的企業大學建設,才是中國的企業家們應該關注和思考的問題。”李桂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