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元
相比普通生菜平均每千克4.8元的售價,袁諒售賣的生菜單棵售價高達40元

“一道普通的涼拌菜不可能這么貴。”袁諒至今記得,自己兩年前在妹妹生日聚會上見到那道88元涼拌菜時的反應。不過,當他吃完后才發現,如此高價不無道理,“雖然是同樣品種的菜,但口感卻好太多了。”
起初,他以為這些菜是有機菜,但卻得到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答案:這些菜產自植物工廠。和很多人一樣,當時袁諒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查詢大量資料后,他才搞清楚植物工廠到底是什么——由計算機控制植物生長過程中的溫度、濕度、光照、二氧化碳濃度等環境要素,使植物的生長不受或者少受外界自然環境的影響。
在袁諒看來,這無疑是個巨大商機,“在民眾食品安全意識日益提高的當下,植物工廠生產的蔬菜無疑會更受歡迎,因為它能有效減少環境污染對農作物的影響。”
于是,2015年底,袁諒在北京現代SOHO城開了一家植物工廠;2016年春節,工廠生產的生菜就已在部分超市實驗性售賣。
幾乎同一時期,國內的植物工廠數量出現了大幅增長。
根據新興產業戰略智庫的統計,截至2015年底,中國已建成的植物工廠有80多家,其中面積1000平方米以上的有3家。
然而,植物工廠的路并不好走。
拋卻外界對其產出蔬菜的“綠色”程度質疑不說,這些定價是普通蔬菜幾十倍的產品到底能不能得到消費者的認可,也是一個未知數。
數量將會遠超日本
大約20年前,當在國外學術雜志上偶然讀到植物工廠的介紹時,中國農科院農業環境與可持續發展研究所主任楊其長頗為震驚,“植物工廠在國外已經是一個前沿技術,但在中國,無論是學界還是民間大家都聞所未聞。”
其實,在楊其長了解植物工廠的50年前,這一被認為是農業發展高級階段的新型種植模式就已出現在丹麥,隨后逐漸推廣到其他地方。
1973年,營養液膜技術的出現以及深液流栽培技術的發明被國際學界看作是植物工廠發展邁入新階段的標志。此后,植物工廠伴隨著日漸成熟的技術在發達國家推廣開來。
尤其是在被稱為植物工廠技術領導者之一的日本,這種新型的植物種植模式受到普遍認可,并很快被推廣開來。到上世紀末,日本的植物工廠數量約有20家;截至2014年8月,日本的植物工廠已達304家。
而在中國,被稱為國內植物工廠研究第一人的楊其長開始植物工廠的深入研究始于2002年,比西方晚了近半個世紀;7年后的2009年,中國第一例以智能控制為核心的植物工廠才研發成功,在長春農博園投入運行。
在2010年的上海世博會上,首次展出的家庭LED植物工廠則讓這一概念從學界走向民間,進入公眾視野;2013年,國家將“智能化植物工廠生產技術研究”項目列入“863”計劃助推了這一模式在國內的推廣。
此后,一批商業性質的植物工廠開始在各地出現。截至2015年底,中國已建成的植物工廠就已超過80家,農眾物聯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該公司的工廠面積達2.6萬平方米,號稱世界上占地面積最大的植物工廠。
楊其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經過過去十幾年的研究,中國目前植物工廠的技術已和日本等國無明顯差別,大范圍推廣并無問題,“考慮到這一市場的巨大前景,植物工廠勢必迎來一個快速增長期。”
“按照日本人的估計,未來幾年中國的植物工廠發展速度會更快,植物工廠的數量將會遠遠超過日本,甚至可能是日本的10倍以上。”他說,即便如此,對地大人多的中國來說,這仍然不夠。
環境污染的“衍生品”

盡管植物工廠起源于日歐等地,但楊其長認為,中國發展植物工廠的原因與前者并不完全相同。
“日本、歐洲等國更多是因為國土面積小、土地資源有限才發展植物工廠這種高效的集約化農業,但植物工廠在中國的興起更多是環境污染所致。”他說。
環保部發布的《2015中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全國338個地級以上城市中的265個城市環境空氣質量超標,占78.4%。
2016年上半年,環保部和國土資源部聯合發布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指出,全國土壤環境狀況總體不容樂觀,部分地區土壤污染較重,耕地土壤環境質量堪憂,土壤總的點位超標率為16.1%。
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一項研究報告指出,被污染空氣中的細顆粒物富含砷、鉛、鎘等重金屬,在被農作物吸收之后進入人體,會引發各種嚴重疾病。
如果土壤中諸如汞、鎘、鉛等密度在4.0或5.0以上的重金屬過量沉積,導致含量超標,就會造成土壤重金屬污染,而這些過量的重金屬會被土壤中的農作物吸收,通過食物鏈進入人體,會對人類生命安全造成嚴重威脅。
“這就使得民眾對食品安全的擔憂更甚,而植物工廠恰被認為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有效方式。因為這能夠控制植物的生長環境,消除外界污染對植物的影響。”農眾物聯董事長姚旭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姚旭說:“植物工廠采用的是無土栽培技術,支撐農作物生長的是調制而成的營養液而非土壤,所以完全杜絕了土壤污染對農作物的危害,且這些營養液中使用的水都經過專業設備凈化過,也防止了水污染對農作物的影響。”
在減輕環境污染對農作物的影響方面,植物工廠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阻斷室內潔凈空氣與外界污染空氣之間的對流,“即便需要換氣,進入植物工廠的空氣也都需先由空氣凈化器凈化。”
不僅如此,植物工廠密閉的環境還能有效隔離病蟲害,加上植物生長過程中嚴禁使用農藥,使得產品質量更安全。
楊其長團隊曾委托專業的第三方機構對植物工廠產出的生菜、油麥菜、小油菜等多種蔬菜產品作過檢測。結果顯示,蔬菜中無任何農藥殘留和重金屬污染,超過綠色食品標準。
不過,楊其長也坦承,植物工廠雖然在技術上能最大程度減少外界環境污染對于農作物生長的負面影響,但不代表其能完全杜絕所有污染,“只是相對現有的田地種植和大棚種植更安全、無污染。”
一棵生菜40元
能夠依靠人工環境產出安全、無污染的農產品正是袁諒看好植物工廠的最主要原因,“這是植物工廠區別于普通種植、大棚種植的最顯著特征,也是植物工廠在未來市場站穩腳跟的撒手锏。”
他指出,目前國內的農產品分為無公害、綠色、有機三個等級,其中有機是最高等級,而植物工廠產出的農作物被認為在品質上與有機標準相差無幾,甚至比有機食品更高。
“在民眾食品安全意識越來越高的前提下,植物工廠的產品肯定會受到青睞。”袁諒說。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袁諒在植物工廠建成的兩個月后,也就是2016年春節,開始在現代SOHO城附近的一家超市售賣第一批產出的生菜。
相比普通生菜平均每千克4.8元的售價,袁諒售賣的生菜單棵售價高達40元,是前者的至少15倍,“平均每天能賣出20棵左右。”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盡管這次售賣持續時間不長,但給了他們很大信心。
但包括姚旭在內的更多人則認為,如此高價的菜對普通消費者來說并不容易接受,“蔬菜畢竟是個日常消費品,有機蔬菜就是個例子,雖說質量高,但價格也高,真正會買的人還是少數,更何況是植物工廠的菜。”
楊其長也贊同這一點:“在植物工廠這一概念還不被普通消費者熟知的情況下,就想讓他們接受如此高價的產品確實很難。”
他指出,日本70%的人知道甚至買過植物工廠的菜,而在中國,這一比例可能還不到1%。
“這就需要一個市場培育的過程,如果民眾了解并且認可植物工廠的模式,那其產品自然就會得到認可。”不過,楊其長也說,即便未來民眾對這一模式的認識達到一定程度,植物工廠產出的菜也不會是普通消費者的首選,“只能是小部分人群的消費品。”
相比之下,日本植物工廠流行的原因正是其擁有的價格優勢。
因為農業人口減少以及自然災害的多發,日本農產品價格居高不下。以日本民眾常吃的生菜為例,自然狀態中栽培的生菜價格約為每千克300~600日元(相當于人民幣約20~39元),但植物工廠的生菜價格只高約50%左右。
“考慮到植物工廠產品更高的品質,50%的價差是完全能被普通消費者接受的。”袁諒說,只要植物工廠的成本能夠降下來,產品價格就能相應降低,那就有可能成為普通消費者的選擇,“這應該是整個行業努力的方向。”
還要虧損一段時間
“過高的成本是整個行業發展的瓶頸。”楊其長說,以植物工廠的初期建設成本為例,算上廠房、空調系統、人工光源等一系列配套工程和裝備,每平方米的建設費用在4000~10000元。
按此計算,一個1000平方米的植物工廠初期建設投入就要400萬~1000萬元,而在植物工廠投入運營后,大量人工光源、空調系統帶來的電量消耗又將成為一筆固定支出。
“高額的成本加上尚不成熟的盈利模式使得很多植物工廠面臨著艱難的困境。”楊其長說,雖然目前尚無數據證明國內植物工廠的整體運營情況,但從日本的數據也能折射出國內的現狀。
“日本的植物工廠中30%左右實現了盈利,50%左右收支持平,20%左右則處于虧損之中。”他說,國內植物工廠的情況不會比日本好,可能形勢更嚴峻。
不過,植物工廠的運營者們已經開始尋求降低成本的方法。
袁諒為降低工廠的運營成本,早已放棄一年前將植物工廠都建在寫字樓設備層的想法,轉而將目光投向城市的地下空間和郊區,“寫字樓設備層每平方米一天的租金是2.2元,而地下空間租金低于1元,甚至幾毛錢。”
“僅房租一項成本的降低,就能使生菜的生產成本從單棵3元降低一半。”他說。
而農眾物聯則借助更合理的空間分層壓縮成本,其將工廠分為3層:一層培育喜陰的食用菌、二層在LED光照射下種植藥食同源蔬菜、三層則在自然光下種植普通果蔬花卉。
“每層產生的氧氣與二氧化碳可以在不同樓層間循環利用,這種設計極大降低了農作物生長對人造光的需求,使得現在工廠每月的電費能控制在12萬元左右。”姚旭說,這種方法使得農眾物聯目前的運營成本僅為日本同類工廠的十分之一。
即便如此,農眾物聯目前的產出仍不足以彌補成立數年來近億元的資金投入,農作物產品銷售利潤只占到農眾整體利潤的四分之一。也因此,姚旭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石斛這類高附加值的藥食同源作物上,而非生菜等普通農作物上。
與此同時,農眾物聯還著重對外輸出植物工廠的技術解決方案,該項收入已成為其營收的主要來源,“單一的農產品售賣不能解決植物工廠的盈利困境,必須發掘更具價值的商業模式。”
袁諒持相同看法,但他的計劃更加宏大,“我們不僅要對外提供技術方案,還要構建一個從生產到銷售的完整產業鏈,讓植物工廠的產品被更多老百姓吃到。”
不過,在楊其長看來,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