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豚，小豚

明心雅蘭

1

小豚第一次到我家的時候，大概只有小米和我一樣不喜歡它。

不過小米不喜歡小豚，是因為他覺得爸爸媽媽太喜歡小豚了，好像冷落了他。可是我不喜歡小豚，僅僅是因為它是一只豬。我多么想要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或者是一只會蹭我小腿的小貓咪呀。可是當我在寵物店門口抽出那張寫著小豚名字的紙，一切幻想就都破滅了。

我一點都不想帶小豚回家。可是爸爸說，既然當初決定了要去參加寵物抽獎的人是我，我就要對它負責。哎，真倒霉。要是我的同學知道我的寵物是一只豬——而且它看起來傻頭傻腦的，該會怎樣笑話我呢！

我和小米都不愿意小豚住在我們的房間，爸爸只好把它移到了陽臺，他們改造了一個大紙箱給小豚當窩，媽媽甚至還把她的幾件舊衣服鋪好在小豚的窩里，說是讓小豚睡得舒服一點。

“夏珍珠，把你的那個皮球給小豚玩吧。”

“你干嗎不把你的玩具給它玩。老媽叫的是你不是我！”

就這樣，我和小米也經常因為小豚吵架。“如果不是你抽什么破獎，我們家才不需要養豬呢！”小米朝我吼道。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你裝哭要我抽的！”

我們誰也不服輸，最后干脆不理會對方了。以前每天上學都有小米陪著我，可是自從我們經常吵架，他不再愿意和我一起走了。我們冷戰了三天，就在我以為小米不會再理我的時候，有一天我在教室翻書包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信封上的署名是“小米”，我看到后嚇了一跳，小米是從來不喜歡我叫他小米的呀，他總是說這個名字把他叫得太小太好欺負了。不過，他現在是要寫信要求他的老姐原諒呀。

我打開了信，卻發現小米的字好像變了，他的字從來都是龍飛鳳舞認不清楚的，這封信上的字，雖然也是歪歪扭扭，可是至少是十分工整的，能看出來寫信的人很認真。哎，大概是我太久沒關心過小米了，連他的字變了都不知道吧。想到這里我有些臉紅，其實我也偶爾會像小米討厭小豚那樣討厭小米，覺得爸爸媽媽總是愛他多于我，所以也就經常故意忽略他。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小米早就放學了。他站在門口等著我，神情有些古怪，好像在害羞似的。

“老弟，姐原諒你啦。”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過你的字好像真是變化好大呢。”

“你說什么？”小米皺著眉，“我沒寫過信，不是你寫信給我求和好嗎？”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張地取出那封信和小米的那封比對。字跡居然是一樣的！

就在我們看著對方發呆的時候，“嘭——”的一聲，陽臺的玻璃門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小豚正站在它的小紙箱旁搖著尾巴，兩只灰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和小米。

2

“你……你居然還會讀書！”

小豚一臉無奈地看著我，“珠珠，我也是一只學霸豬呢。”

我差點就要暈倒，幸虧小米在一旁扶住了我。“夏珍珠你真沒用，居然被一只豬嚇到了。”

“你確定它真的是一只豬？有會說話還會寫信甚至會讀書的豬？小米你快點過來，它可能是妖怪！”

“也不一定啊。看起來它就是一只普通的豬，雖然是挺厲害啦。”小米不知怎么的完全不感覺害怕，“小豚，你在讀什么書啊？”

“嗯，是《豬的哲學》。”

一聽這個回答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真的有會思考的豬呀？”

小米卻皺著眉頭示意我閉嘴。“為什么要讀這本書呢？”

“因為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哲學家。”小豚認真地看著小米，“世上每種事物都有它自己的規律，這就是哲學。不論是你們人，還是我們豬，都總會有對這個世界的一些看法和觀點。我夢想自己能夠寫出一本跨越種族的書，讓所有物種都能更好地了解其他物種的哲學。”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不想笑了。

“那除了哲學，你還喜歡什么呢？”

“跑步喲。”它說著突然臉紅起來，“其實一開始是不喜歡的，可是后來我發現，如果我有某個問題思考不出答案，或者寫書的時候完全沒有靈感，只要我去跑步，就一定會有一個瞬間仿佛腦袋里有火花‘啪——的一聲綻放，我很喜歡那個瞬間。”

“可是你看起來跑得一點都不快！”我忍不住揶揄道。

“嗯，確實是這樣。可是不一定要跑得快才可以喜歡跑步呀。我讀過你們人類的書，知道你們人類也有些人并不擅長自己喜愛的領域，可是還是照樣堅持著不放棄呀。”

原本想逗逗它，誰知道卻被它的回答搞得一時啞然。

之后的日子，我和小米彼此心照不宣，漸漸對小豚好起來了。這點連爸爸媽媽都發現了，不過他們從來沒有懷疑其中的原因，只是有天爸爸跟我說，珍珠，小豚讓你和小米都長大了點呢。

那時候我并不理解爸爸的話，還以為是我和小米把小豚是只學霸豬的事情暴露了呢。可是既然爸爸沒有問，我也就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以前我不太喜歡看書，可是在小豚的帶動下，我也開始看一些有趣的小說了。小豚說除了像《豬的哲學》這種哲學書，它最喜歡的就是小說了。“因為它更隱秘地寫出了‘豬性。”它一本正經地說。

和一只學霸豬在一起，意味著我和小米都不得不開始學渣轉型之路。否則要是有人罵“你比豬還笨呢”的時候，我們就無從反駁了。

盡管天氣一天天轉涼，小豚還是堅持它的跑步計劃。原本它的小窩里有一個轉輪，是媽媽特意買給它的跑步機，可是小豚一天天變大，很快就不能在上面跑步了。于是我和小米最終決定要“遛豬”。雖然按照小豚的哲學理論，這樣的表述一點都不準確，因為小豚和我們完全是平等的，不能說是“遛”它。不過姑且讓我從人的哲學出發，就這樣說吧。

現在每晚我和小米都帶著小豚在外面散步——對于小豚來說是慢跑。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來看我們，那時我才發現自己以前的擔心是多余的，大家不僅不覺得小豚傻氣，反而都紛紛鼓勵它，仿佛他們也感受到了小豚夢想的力量似的。

“夏珍珠，我好羨慕小豚啊。它的夢想那么閃耀。”有天上學路上小米和我說，“不過我真為它擔心。因為豬的壽命遠沒有人長呀。我們人有那么多時間實現夢想，可是豬的一生，除去吃喝拉撒，能夠用來思考的時間又有多少呢？”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默默抬起頭來尋找一朵像豬頭的云朵。

3

小米問我那個問題后不久，小豚就離開了我們。

在小豚離開我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相信它沒有真正離開過，它只是像小王子一樣回到了屬于它的星星，它依然在努力讀書，想要寫一本跨物種的哲學課本。

我還記得最后一次和小豚去散步的情景。那是個漫天飛雪的傍晚，小豚穿著我和小米親手編織的紅色毛衣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地跑著，不時抬起頭來談談豬的哲學。然而那時我不知怎么的很想到馬路對面去買杯熱可可，就在我來到馬路中央的時候，紛飛的白雪中突然閃出一輛車的輪廓，它離我是那樣近，我目瞪口呆地盯著那漸漸清晰豐滿起來的輪廓感到萬分恐懼，然而我的腿像被固定住了一樣無法動彈。

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到了一旁。我的膝蓋咯嗒一聲撞在地上，一陣劇痛過后傷口處火辣辣的。然后我看到了血，可那不是從我身上流出的。

之后是小米的驚慌吼叫聲。“小豚——”他跑到車前抱起一團紅色，開始大哭起來。

雪越下越大，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了。小豚小小的身體好像一團虛弱的火，快要被大雪撲滅了。

然而就在那時，我聽見小豚在叫我和小米的名字。“你們知道《豬的哲學》最后一課是什么嗎？”它的聲音很虛弱，可是雪也很安靜。

“是死亡。是現在這一刻。是每一個生命必然的結局。”它的語氣冷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它無關的事情。“豬的哲學認為，死亡不總是壞事，如果是為了值得的人或事的話。珠珠，這和你們人類舍生取義是不是……很像？”

這是小豚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至今每當我看到和小豚差不多的豬，總要跟它們說上幾句，周圍的人都笑我傻時，只有小米理解我。他說，你們也來笑我吧，因為我將來也是要寫本關于豬的哲學書的。

看著小米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明白那時爸爸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