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
一、記性
小時候,我的記性最好,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比如一年前大弟弟在考卷上做手腳,把“38分”改成“88分”,又比如九個月前小弟弟打碎過一只花瓶,悄悄地把碎片踢進大櫥底下,在媽媽問第二十二次時,他才承認。
后來,他們當然要受罰,可運氣卻大不一樣:大弟弟挨了十下手心。而小弟弟呢,他剛伸出手讓媽打手心時,媽媽的好朋友肖阿姨到了。媽媽說先欠著吧,就去端柿子給客人吃。那一回,肖阿姨一口氣吃了三只柿子,說了八遍“真甜,好吃”。結果媽把剩下的十六只柿子全讓她帶走了。
小弟弟欠著的手心一直沒打,原因是媽媽忘掉了。媽媽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沒記性的人,她有三次找不到自己的錢包,有五次在燒牛奶時忘記放糖。
她有個小本子,專記重要的事情,像“周六要來七位客人”,或是“周五要去買戲票”,反正她讓那小本子代她記憶。可惜,媽媽常常忘掉把小本子塞到哪兒了。媽媽求我幫她找,這種事我做起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因為我平素很留心媽媽的一言一行,所以憑感覺去找,幾下就能翻出本子來,兩個弟弟看得目瞪口呆,問我是不是先偷偷地藏起小本子,再去裝模作樣地找出來。
媽媽很識才,她曾在來吃飯的七個客人中稱贊我的記憶力。我想,媽媽一人就能傳消息給七個人,那七個人就能傳給四十九個人,如此下去,至少會有幾萬人都夸獎過我的好記性。
后來,媽媽嫌記本子太麻煩,許多事干脆直接讓我記住,像“十四號給林家送禮”之類。媽媽像給獎金一樣,在我幫她記事時塞一些錢給我,三角五角的,其實我的記憶出眾,獎金應該遠遠不止這些。結果弟弟們不服氣,說他們也想被聘用。
不過媽媽不信任由他們幫她記事,說他倆不僅連一首唐詩都背不出,而且連老師當天留的作業也要漏掉一半。
然而終于有一次,媽媽埋怨我的記性太好了些。因為在十四號給林家送禮時,媽媽帶我一起去,林家人客氣得要命,一次一次地把我們的禮物推出來,仿佛我們買的禮物不合他們的心意似的。我以為林家人忘掉他們以前送過禮給我們的事,就說:“我們是還禮,上次你們送我們一個大蛋糕,三盒糖,有一盒糖里面只有四十一顆糖,其他兩盒都有四十二顆糖。”
大人們全不響了。回來后,媽就說我記性太好,受不了。我想以后她再也不會聘請我了,正難過,兩個弟弟說:“媽已經付你十七次工資了。”他們記得一點也不差,看來記憶力與我不分上下。
二、果農小姐
我從小就聽說過米丘林種出蘋果梨,是進行嫁接后把梨和蘋果變成一種水果。其實我對這并沒多大興趣。我想咬一口梨,再咬一口蘋果,滋味也同蘋果梨相差無幾。
我突然迷上了當果農了,理由很滑稽,是因為有一次在垃圾箱邊看到一只漂亮的花盆,嶄新的,就像花盆店的樣品一樣,我就把它撿了回來。我的好朋友小燕見到這花盆十分喜歡,甚至打算買下它,但她的開價太低了,才一分錢,所以買賣沒有成交。
有了花盆,若讓它空著似乎就有些浪費,我不愿浪費才想起要種些什么。究竟種什么,所有的人說法都不相同。小燕勸我種幾朵葵花,她最中意吃椒鹽葵花子;弟弟們勸我種蓖麻,說蓖麻子可以榨油;媽媽說還是種些香蔥吧,炒菜時掐幾根。我左右為難,無論種什么都會得罪人。最后我突發奇想,為何不種個大西瓜出來呢?等到慶豐收的那一天,大家每人可以吃一大塊。
我在花盆里裝了土,種上一顆西瓜籽,天天守著花盆等候。到了第三天,我實在忍不住了,翻開泥土,找到種子,呵,那西瓜籽已經爆出個小芽。我欣喜若狂地把那顆籽重新埋好,逢人就報告特大喜訊。可惜,半個月過去了,它沒有破土而出。
我又去挖泥土,沒料到,挖到五顆葵花子和一大把蓖麻子,而我的西瓜籽卻爛掉了。事后才知道,弟弟和小燕他們都想種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悄悄地下了籽,偏偏又性急,紛紛松開泥土,觀看自己的種子是否發芽。大弟弟最厲害,居然有一天松了十二次土。
第二次下種,我聰明起來,我把西瓜籽種在中央,外圈讓他們種上蓖麻子和葵花子,說好誰也不準松土。一周過去了,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小燕的哥哥小鴿跑來,說他有一種催芽劑,只賣一角錢一杯,我們付了兩角錢,他端來一破盆的臟水。臟水有股怪味,臭得很,小燕懷疑是洗腳水。但說也奇怪,沒幾天,花盆中躥出許多青青的小苗。小鴿很得意,說種出來的東西得分他一半。
我看著小苗,天天在想象豐收大西瓜時的快樂,最好收了西瓜后,展覽一下,在邊上注明:“一位美麗的果農小姐種。”
大家個個都在打如意算盤。媽媽來看了看,說:“這是野草。”果然,那所有的小苗形狀都一模一樣,而且長得飛快,是一種羊胡子草。
大家悶悶不樂了一陣,決定拔一半野草交給小鴿。雖然我們都知道自己的不足了,但還是覺得應該朝小鴿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