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劃書評
《鄰里東京》導讀
[美]西奧多·C·貝斯特 著國云丹 譯

韓小爽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代城市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
何丹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代城市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
鄰里社區(即“社區”)作為城市的基本組成單元,其生存發展狀態與整個城市的發展息息相關、密不可分。然而,我們對當代都市鄰里社區的歷史發展軌跡、地方政治、社區組織、社會階層等方面的內容都處于一個懵懂的、似是而非的狀態。為了揭開鄰里社區的朦朧面紗,著名的人類學家西奧多·C·貝斯特(Theodore C. Bester)通過長達兩年的田野調查及多次回訪追蹤,對東京當代都市鄰里進行了全方位、零距離的考察和探訪,最終在《鄰里東京》這本書中向我們展示了他珍貴的研究成果。
貝斯特是美國斯坦福大學人類學博士,曾先后在康奈爾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執教,現為哈佛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及日本研究中心主任。他關于日本社會和文化的著作廣博而精深,尤以當代東京的民族志研究而著名?!多徖飽|京》于1990年榮獲美國社會學學會都市與社區研究大獎,是當代都市人類學的代表之作。
作者在《鄰里東京》這本書中,主要駁斥了3個關于城市鄰里歷史發展和社會特征的主導觀點:(1)東京是一系列鄉村的集合,(2)城市鄰里僅是一個行政的或政治的術語,(3)傳統城市鄰里生活的穩定性是老中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表現。
作者在前兩章中對宮本町及其歷史進行概述。通過介紹宮本町的地理位置、界限范圍、空間布局、人口、交通和地標性建筑等基本信息,為我們展現了一幅時空兼備的日常生活畫卷。作者認為鄰里呈現出的穩定的生活模式反映了當時日本社會的意識形態潮流,是“傳統主義” 的結果,而非獨立于社會變遷過程的老中產階級繼承鄉村或是前工業時代“傳統” 的表現。通過梳理宮本町及其所在地區的歷史,作者認為宮本町地區在經歷了關東大地震和二戰這兩次激烈沖擊之后,人口結構、經濟生活和政治組織都發生巨大變化,從而切斷了與19世紀鄉村、戰前鄰里的任何聯系。都市鄰里的建立是本地居民在人口增長、都市擴張和經濟變遷過程中對安定平穩環境的渴望,以及政府對社會秩序威脅的回應,是在城市環境下產生發展而成的社區。
作者在第三章、第四章中考察了宮本町地方政治和行政,及社區服務和鄰里活動情況。作者指出,通常將鄰里組織視為制度的和行政的單一維度進行研究的前提是假設組織結構的正式特征創造了其非正式的一面,從而忽略了對社會的和非正式特征的多維度的研究。但實際上,宮本町的地方政府并未能完全領導鄰里組織、主導鄰里生活。町會和地方政府之間的關系看似親密而穩定,實則存在著緊張和潛在的沖突。政治和行政作用的確使宮本町成為一個可識別的單位,并為其劃定地理的和社會的邊界。然而,當鄰里為了進一步實現它的政治目的或滿足政府需求而推行一些計劃和活動時,它也為居民提供社會服務,從而加強居民間聯系,促進鄰里認同感——町會和其他地方組織是宮本町居民自我創立、自我管理和自我服務的。由此可見,政治的或行政的目的只是鄰里的基本特征,而地方組織通過提供社會服務、組織鄰里活動以增強鄰里的團結和居民認同感對使宮本町成為一個獨立個體來說更為重要。
作者在最后三章對宮本町內部正式的權力層級結構和非正式關系體現的平等精神進行介紹,并指出二者處于微妙的平衡狀態。家庭組—代表、地塊—聯絡人員、片區—副主任、町會—町會干部這種自下而上的組織單位及相應負責人的形式組成了宮本町的社會等級。在決策、策劃和執行鄰里活動中,町會的社會等級特征會凸顯出來。但是在鄰居和朋友等非正式交往中,個人關系往往缺乏等級結構,體現出平等主義精神。最終,老中產階級設定自己的標準將“新中產階級”排除在地方權力體系之外,而他們則成為骨干成員,屏蔽了日本社會以教育和職業狀況為基礎來確認地位和聲望的標準,建立起“地方化的地位等級制”,但他們又通過地方組織和各種公共活動強調社區團結和平等主義。
作者在結論部分著重對老中產階級進行分析探討并認為:(1)老中產階級出于維護自身利益而積極參與地方事務,在維持和創造城市鄰里的過程中發揮著核心作用;(2)他們并非獨立于社會變遷潮流之外,而是以“傳統主義”形式創造“即時文化” 以回應社會環境。
就目前來看,貝斯特對于都市社區研究的貢獻是獨一無二的。他為我們提供了關于宮本町詳盡的民族志,使我們了解了東京的一個鄰里獨特的運作方式。政府機構和居民自治組織的行為關系和行為邊界一直是社區發展無法回避的問題。中央政府長期的集權政體與地方市民化的長期博弈,在町層面形成了較為明晰的行為邊界和復雜微妙(沖突與穩定并存)的行為關系。不可否認的是政府機構對社區治理和發展起著基礎性作用,而市民自治組織則在改善社區服務和鄰里居民經濟和社會狀況、倡導平等精神以加強團結和社區認同感、聚集政府和社會資源等活動中處于重要地位。在中國,地方組織基本上為“政府主導型”,市民社區尚處于構建狀態。而“推土機”式的拆遷和門禁社區“泛濫”的城市更新運動在重塑城市形象的同時也摧毀了原有的社區傳承和地方認同。另外,快速城鎮化浪潮下形成的“都市鄉村”和近郊鄉村鄰里也因“城市移民(或農民工)”的入駐而改變了甚至是割裂了鄰里的組織結構、行為方式和地方認同的歷史傳承,往往形成具有不同價值取向的行為主體的權益博弈、管理缺位和認同缺失的復雜局面。類比于東京,或許社區認同重構和行為規則重建正是扭轉政府主導社區的情勢,增強地方自治意識和能力的契機。中國城市社區如何重構也需要我們進一步的“零距離”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