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女神西王母

余思

中華傳統文化浩如煙海，其中龐雜博大的神仙體系則是印刻在人們內心深處的符號象征。在各種神與人的故事里，“王母娘娘”是地位和出鏡率都極高的名字，更是中國古代少有的幾位女性神仙里成功保持在高層的一位。古典小說的字里行間、村莊社戲的黃梅調里、傳說故事的影視作品中……隨處可見她的蹤跡。但其實“王母娘娘”這個稱謂是民間約定俗成的俗稱，在更加學術的場合里，這位大神名為“西王母”。

金漆木雕建筑飾件人物西王母?清 ?福建博物院藏

西王母與《山海經》

在有據可查的古籍里，西王母最初見于《山海經》。“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大荒西經》）“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西次三經》）“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海內北經》）

從古人留下的文字里，今人試圖勾勒出西王母的模樣—半人半獸，充滿戰斗欲和野性，執掌刑殺與災病之權。與其說她是后世萬民景仰的高貴女神，最初的她更接近英勇善戰的部落首領。有研究者認為，西王母的形象源自活動在陜甘高原的犬戎一族。

在《山海經》中，與西王母相關的另一個關鍵詞是“昆侖山”。《古今圖書集成》平涼府古跡考記：“回中山，在州西三里，脈自昆侖來，上有王母宮，下臨涇水，一名宮山。周穆王、漢武帝嘗至此。”

回中山位于回中古道之上，是漢唐“絲綢之路”上的一座名山。據《史記·匈奴列傳》記載，此地為交通要沖，秦漢封建統治者都十分重視，多次巡幸至此。正因這樣，才衍生出了西王母會周穆王、西王母會漢武帝的種種傳說。始建于西漢元封年間的涇川王母宮，號稱是最早、最大的西王母祖廟，人稱“天下王母第一宮”。

莫高窟第249窟 ??窟頂南披 ?西王母（西魏）

在記載周穆王駕八駿西巡天下的《穆天子傳》中，西王母已經改換為了更加平和的面目—不再是半人半獸的兇神，而是女中之魁，氣象肅穆的天帝之女。她與穆天子詩賦唱和，談吐之間盡顯雍容華貴的氣質。“乙丑，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謠曰：‘……將子無死，尚能復來。”（《穆天子傳》）在敦煌壁畫中，也有周穆王西巡會見西王母、西王母乘鳳車的繪畫。容飾端華、扈從如云，有一種天上神仙與人間貴族集于一身的美。唐代詩人李商隱曾在詩中寫道：“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便是游經涇川，想起了昔日周穆王會見西王母的傳說。至于漢武帝與西王母分食仙桃的故事，則直接把王母娘娘的“行宮”搬到了泰山腳下。西王母不單在這里受人間香火，還要每年三月初三在這里過生日，宴請天上地下各路的神仙，開瑤池蟠桃大會。“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漢武帝內傳》）這樣無拘于時空羈絆的適意，正是古人心中“烏托邦”式的神仙境界。但在中國古代傳說體系中，與西王母有關的地點遷移，恰恰也與當時政治、文化、經濟中心的更替若合符節—所謂文藝創作都是現實的倒影，信哉斯言。

陶西王母座燈?東漢 綿陽新皂鄉出土?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朝代中的“千面女神”

由此看來，大概在兩漢之際，西王母已統一為人格神。到兩晉南北朝，進而被奉為女仙領袖。隋唐時期，人們對西王母形象的描繪更進了一步。隨著西王母的形象由老變少、由野變文，其信仰與道教融合，西王母成為道教中“女仙之首”、最受尊奉的女神仙，在天上掌宴請各路神仙之職，在人間管婚姻和生兒育女之事。唐宋之后，西王母開始成為雜劇、小說的主人公。小說戲曲中的西王母形象，延續人形化吉神的概念，成為母儀天下的天界女神形象。《西游記》所寫孫悟空大鬧蟠桃會的故事，也是據此演化而來。

明清兩代，寶卷與念卷盛行。西王母相關的神話、信仰等文化資源，被民間教派融匯于宗教寶卷之中。在《護國威靈西王母寶卷》《瑤池金母金丹懺》《王母消劫救世真經》等寶卷中，西王母的神格進一步放大，變成一位至上神，集創世和救世為一體。

《西王母重餐天上桃》，明萬歷時期刊本《元曲選》插圖。

另外，在民間信仰中，西王母的形象更加世俗化、人格化，其身上開始有了“人間皇后”的想象。與正統宗教不同的是，民間宗教中的西王母時時向人間流露出慈母一般的關懷，這與以往道教體系中的西王母形象并不一樣。源自神話傳說的西王母形象逐漸完善豐滿起來。

西王母形象經歷了從半人半獸、形象猙獰、掌瘟疫刑殺之神到握有長生不死藥的吉神、天界女仙之首，再到化育萬物的創世女神的多次轉變。不同歷史時期出現的不同的形象和信仰，使西王母成為中國文化中的一位“千面女神”。同時，她也有了越來越多的別稱—“王母”、“金母”、“瑤池老母”、“瑤池金母”、“西池金母”、“仙母”、“阿母”、“龜山金母”、“龜臺金母”、“金母元君”、“王母娘娘”等。

石刻西王母和東王公?西安碑林博物館藏

西王母信仰之所以經久不衰，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她融入道教文化后象征著“長生不老”、“送子”等。中華民族自古重視世俗生活，長生不老、子孫后代的興旺、人生太平是普羅大眾最單純也最迫切的希望。西王母象征的長盛不衰，極大地迎合了崇拜者長壽、傳宗接代等愿望，因此受到普通民眾的推崇與喜愛。

當人們把最大的愿望具象化為神靈，頂禮膜拜之時，便造出了中國神話中最高的女性神靈—西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