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璞
鈴木俊隆的著作《禪者的初心》中講,人應該保持一顆空空如也的新鮮的心去做每一件事,即使做過一萬次的事情也像第一次一樣興奮而好奇。張曉風的散文《初心》中則提到:我愛上“初”這個字,并且提醒自己每清晨都該恢復為一個“初人”,每一刻,都要維護住那一片初心。這也令我想到我的師傅黃建初老師名字中那個“初”字。黃建初老師是上海市特級教師、原浦東新區政協常委、民盟浦東新區副主委,年逾花甲的他,依然葆有著一顆“年輕人”的“初心”。
作為曾經參加過黃老師兩期“教科研名師工作室”的學員,我感覺從他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就是怎樣做人,怎樣做一個好老師!其實,種種教育科研的技術與方法是小道,而做人才是大道。大凡有大成就者,往往都有這樣的人格魅力:孜孜以求、寬容大度、儒雅淡定、甘為人梯……正是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名師應該有的引領意義與方式。
讀書識人,
引領教師走上閱讀之路
黃老師曾和我談起讀書的體會,他說“浸入書中,甘甜自來”。讀書使我們“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讀書使我們“小自己,廣天下”,不故步自封而勤于精進;讀書使我們認識書而后認識人,“人”字天書的閱讀永無止境。所以,不論是對他工作室的學員教師,還是他在日常工作中接觸到的青年教師,鼓勵和引領他們走上閱讀之路,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可以說,黃老師是因為一直結緣于書,才“書”就了他精彩的教育人生。1968年下鄉插隊,每天勞動很辛苦,但每天勞作之余,他把讀書看報作為自己的主要活動,即便是昏黃的煤油燈下,他依然捧書而讀,津津有味。恢復高考后,黃老師考入了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就此跨進了讀書的“天堂”。他如饑似渴地浸潤在知識的海洋中“惡補”,大學時代的集中閱讀和做摘記卡的讀書方法,為他打下了做教師、做學問的基礎。從歷史教師、歷史教研員,到主管全區教育科研工作的科研室主任,書始終是伴隨著他角色轉型和進步的“底氣”。
時間進入2006年,黃老師因為被評為上海市特級教師而領受了教育局下達的任務,領銜“黃建初教育科研名師工作室”培養骨干教師。那時電腦已經普及,網絡閱讀成為他新的學習方式,網上閱讀、下載、轉發、研討,成了組織學員學習的一種新方式。一次,他在網上讀到了一位優秀教師孫明霞的博客,被孫老師對“生命化”課堂的解讀吸引。尤其是她對自己成長的解讀,非常符合一線教師進步的需求。那時黃老師正在研究優秀教師成長的奧秘。以書為媒,黃老師和孫明霞老師成了朋友,他把孫老師的《用生命潤澤生命》一書介紹給基層學校的科研主任,孫明霞老師也在博客上介紹了黃老師的《教師人文通俗讀本》,引起了許多教師網友的注意。之后,黃老師還把孫明霞老師請到上海來,與工作室學員們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與研討。
黃老師曾歸納自己進行教師培養的特點,那就是讀書、交友、寫文章。交友,就是讀“無字”書,就是讀人。他帶領學員們去拜望王棟生(筆名吳非)并聆聽教誨,感受他身上的那種文氣和人格魅力,為學員們塑造成長精神基礎。他請作家何羽講述《熱血·厚土》背后的故事,讓周星增、雪漠、何羽的人生哲學,滲入學員心田,重建人生理想,凈化學員心靈。他請了南京市行知小學校長楊瑞清講“走在行知路上”的故事,以行知人的執著追求,重建學員的人生追求……人,是一本最奧妙的“書”,讀之不盡,黃老師就是這樣一本“書”!
亦師亦友,
引領教師學會科研寫作
讀書的最高境界在于創生,寫文章是讀書的深化,是創生知識。程紅兵老師說,研究人員要做“原研究”,要研究開發工具性項目。此話點到了要害處。教師做研究就是如此,缺少了工具,教師的研究難上正規道。這需要專業人員開發工具和樣案。
黃老師和一線老師合作完成的“獨立作業法的敘事研究報告”,旨在開發適合教師的用敘事文體闡述自己的行動研究報告的一個實例。這個研究報告的合作者有三個:黃老師、科研工作室學員張老師(科研員、博士)、一線青年數學教師計老師。他把三者的關系定位為研究的合作者,而不是“掛名者”或純粹的“指導者”。研究期間,黃老師除了一次次地到學校調研指導,還與計老師之間進行了數十次的電子郵件往來討論。而其后由計老師獨立署名的研究文章公開發表,對其專業成長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當然,黃老師指導學員們不僅要寫教學論文,也要寫隨筆,讀后感、聽后感,學員的文章也頻頻被一些雜志相中。他很贊成劉良華教授的話,“教是教不會的,學是學得會的”,當然,這絕對不是否定指導的作用,而是強調教師學習的主動需求才是第一位的。
對于此,他有著自己的“教訓”。那是他從事科研管理工作初期,曾直接動筆幫助一位老師修改文章。后來,這篇文章發表與獲獎了,但之后這位老師又發給他一篇教學故事素材,希望黃老師能像上次一般修改。這次,黃老師沒有修改,因為他意識到,其實上次他的修改,沒有授她以“漁”。指導,顧名思義,應該是指點和導引,如果圖省事就直接代筆,其實有違指導的初衷。
后來黃老師的科研寫作指導往往不是“判斷型”“代筆式”的,而是“商量型”“啟發型”“互助型”的,用“亦師亦友”的關系顛覆了“師徒”關系。甚至,有時候他也會把自己寫的文章發給學員,讓學員提出指導意見,我們笑談這是導師對我們的“考試”。科研名師工作室的學員們總是碩果累累,秘訣之一就是黃老師牽線學員之間“互助討論修改”,集團隊之智慧,自然勝過孤軍奮戰。
飲水思源,
引領教師塑造“善好”人格
黃老師的教科研名師工作室學習,既學科研方法,也學教育史、教育哲學、教育學、課程論、形式邏輯。同時,他認為對于做教師所必須具備的人文精神、人格修養,也需要著力培育。他尤其看重學員們的隱性進步,那就是:勇于挑戰自己的意識得到了增強,學習自覺性和學習能力得到了提高,不斷反思的理性思維品質逐漸養成,特別是“善好”人格得以塑造——心存感恩,樂于助人,這才是教師成長的價值所在。
有一次,我跟黃老師在外地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時,他接到了一家雜志編輯部的來電,希望黃老師把他推薦并擬發表的幾篇文章通知到各位作者,讓作者迅速去學校查收編輯部小樣,校對后2天內需要寄回編輯部。于是他一一電話聯系落實此事。但是,其中有一位潘老師,黃老師并不認識她,也無聯系電話。于是,他只好通過電話轉了幾個彎,終于找到了她。我也能感受到電話那頭潘老師的高興,連聲對著黃老師說“謝謝”。
或許有人會問,黃老師何以如此,對不認識的老師也這么關照?黃老師對我說了一個自己的故事,才讓我恍然大悟。
那是他剛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準備參加一次論文征集活動。當時,學校資深歷史教師陳興邦在與他的交流中提供了一個題目。他寫出初稿后,陳老師幫他改了一稿。而后,陳老師專門拜請縣教研室教研員許方老師又改了一稿。至今,黃老師還能回憶起拿到被仔細修改好的稿子時的喜悅和慚愧。20世紀80年代初,還沒有對論文發表和獲獎的考核和獎勵。黃老師的論文,只是一種教學探索的自然總結,全憑自我鞭策。正是由這第一篇文章的成功,他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每年力爭有一篇教學論文公開發表,這也奠定了他以后教學生涯的基礎。
后來,黃老師還曾把工作室學員們帶去陳興邦老師家拜訪,并在陳老家吃了一頓午飯。學員們張羅著包餃子、包餛飩,飯后一起聽陳老談他的教育故事。那頓飯,黃老師命名為“三代教師話教育”,其樂融融,美好難忘。
黃老師對我說:“當時這些前輩們把給年輕人做指導,視為自己的分內事,天經地義。從來沒有圖回報,我們這些晚生后輩也不知如何回報,心中生出的只是認真踏實工作,以此作為感謝。心中常懷一顆感恩之心,把這些前輩視為楷模,用以對照自己的工作,努力為教師服務。也以自己成長的經歷,比照需要指導的年輕教師們,想象他們的艱難,想象他們的需要,把教師的需要看作重要的事。”
關注“田野”,
引領教師進行學術討論
黃老師曾說:“我喜歡做學術。因為做學術沒有邊際,沒有終點,總是在探索路上行走,風光無限。做學術,總是有新的命題等著你去探索;做學術,樂在結果,更樂在過程之中。”作為科研室主任,他認為教育研究能否貼近學校、貼近教師、貼近課堂,走進“田野”去思考問題是關鍵。教育研究者必須改變書齋中的“坐而論道”,深入“田野”去做有助于教育改革的實事。
作為教科研名師工作室的主持人,黃老師也十分關心“學術討論”對教師成長的重要作用。2010年《上海教育科研》第6期,刊登了以黃老師工作室學員的一次“關于‘教師研究的問題討論”為內容的特稿。當下,“中小學教師做研究”這一話題是令專家和一線教師都困惑不已的。這次討論確立了5個問題:教師的研究與專家的研究有什么區別?教研活動算不算做研究?教育敘事、教育隨筆能不能算研究成果?課題研究是不是教師專業發展的必要能力?教師研究需要什么樣的規范?這些問題直指中小學教科研的“關節”處,引發了很多的關注和討論。
如今,黃老師把自己研究的成果以講課的方式傳播,在全國多個地方講學,課題涉及教師的成長,如“教師成長路徑分析”“一個科研主任成長個案的解讀”等;涉及教師的研究,如“實踐創新——教師做研究的路徑選擇”“課例研究”;涉及教師的寫作,如“教育隨筆與教育敘事”。他還為來上海參加培訓的外地教師講課。講課的內容因為“接地氣”而深受教師歡迎。
退休后的黃老師依然執守初心,甘為人梯。除了外出講課,給青年教師做指導是其中的重頭戲。被許多年輕教師尊稱為“行走者”的他,行走在課堂里、學校里,和學校領導、青年教師一起探討教育教學,踐行“小組合作學習”的教改實驗,指導青年教師從事實踐研究和撰文總結,朝著“以學定教的課堂轉型”邁開雙腿做著他自己喜歡的事,臉上的笑容依然那么燦爛。
我讀過一本很有哲理的童書《小黑魚》,小黑魚率領一群小紅魚游成一條“巨大的魚”的形狀,嚇退了其他大魚,自由自在地游向大海。如果說,我們這些一線教師就是那群小紅魚,那么,黃老師就是小紅魚群中的那條小黑魚——“大魚”的眼睛,帶領著我們一起自由地游向理想教育的深處。也許有一天,我們也能夠從被引領的小紅魚成長為小黑魚,那么,帶領更多的小紅魚游向“大海”,也是我們應該擔負起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