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我吃過兩次,都覺得挺好啊,被雪菜面驚艷了,第二次又專程來吃了個雪菜面,服務還行吧,國營店都這樣啊……價錢這么便宜,你還想要怎樣?
上海購物節剛熱熱鬧鬧地開場,就從電視里看到日本媒體暗訪上海某老字號飯店很不爽的新聞。電視臺公開播出的視頻中,服務員的一臉冷漠,讓日本記者感到驚愕,同時也存在廚師工作時間玩手機,營業時間有員工打撲克的現象。
盡管當時電視鏡頭里將店招打上了馬賽克,但我看得真切——那不是老半齋嘛!
眼尖的不僅有我,作為1905年開業至今的百年老店,老半齋馳名滬上,為眾人所知。果然沒幾天,老半齋成了新晉網紅——可惜紅得不對味道。
停業整頓的是老半齋,發布聯合服務承諾以此規范經營秩序的是包括老半齋在內,還有功德林、洪長興、小紹興、沈大成等五戶老字號餐飲企業。原因是在上海媒體的跟進暗訪中,發現他們也有不少問題。
在功德林,負責普通點心銷售柜臺的服務員,對顧客詢問表現得非常不耐煩,全程沒有給過笑臉;食客已經落座,但服務員還在角落玩手機、聊天。
在洪長興,顧客與裝修使用的建筑涂料等同在一個空間用餐,還有掃帚與拖把等清潔用具也明晃晃地放在食客身邊。
在小紹興,有工作人員在工作時間說笑,還有清潔員直接在一個箱子上呈“葛優癱”狀。
在沈大成,有顧客向服務員催單,卻得到“別吵”之類的回答。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所知道的老半齋,生意一直挺紅火的,卻也一直沒成為網紅。說到老半齋的生意之好,只要看看工作日的中午,常年處于連落座的地方都沒有的地步。沒辦法——便宜,又有獨家招牌吃食,比如雪菜煨面,比如肴肉,特別是每年春季的刀魚汁煨面,即便在如今刀魚價格高企的時代,仍然保持了親民性。
2014年早春,我的表哥夫婦從北京南來旅游途經上海,只住宿一晚。大清早我到火車站接車后就打車帶他們去老半齋吃早飯。原因是我的外公是揚州人,而祖籍揚州的表哥生長于北京城。頭一遭接觸淮揚風味,他豎起了大拇指!至于價格,當時是29元一碗。比起某些日式連鎖拉面店到處用調料油包沖湯來,這碗刀魚汁面簡直賣得是太便宜了。
不論這碗刀魚汁煨面中到底有多少刀魚的成分,畢竟是百年老店吊的高湯,又在這福州路寸土寸金之地,享用的不僅是味道的鮮美,更能讓人坐下來慢慢聊——聊那馬路對過天蟾逸夫舞臺百年來的京昆大戲,聊那曾經一度輝煌的福州路大小書店,甚至聊到秋時附近王寶和酒店的花雕酒與大閘蟹。總之,在此場域內有著太多故事太多情懷。
那么,日本記者拍攝的工作時間玩手機、營業時間員工打撲克,甚至有服務員掃地掃到食客腳底下的狀況,是否存在?又有多嚴重呢? 可以說,情況確實存在。老半齋在停業整頓之前,在工作日午餐時間,在大堂吃面吃菜飯的區域,這樣的現象非常普遍。
不過,日本記者所稱的“老半齋端面需要自己去,沒有服務員”之說,我想不能獨怪老半齋,如今哪家快餐店不是如此,肯德基、麥當勞如此,各種中式快餐莫不如此。可以說,無人端面的原因,一方面是老底子的跑堂文化失傳,另一方面是洋快餐文化蔓延華夏。
在“文革”之前,面館跑堂不僅要為顧客端面,還得問明客人喜好報進廚房。比如“重青、寬湯、過澆”,那意思是“多放大蒜葉子、面湯要多、澆頭小菜另外放在碟里”。“文革”之后,別說面館,即便大飯店又哪來那么多講究呢?蘇州作家陸文夫在小說《美食家》中塑造了兩個藝術形象,一為老吃客朱自冶,一為國營食堂干部高小庭。高小庭對當年老字號的改造,取的是“大眾化”之路,恨不得把蘇州那些個百年老店全變作工農兵食堂。
高小庭雖為小說中的藝術形象,然而這樣的人物在當年的蘇州、上海,乃至全國各大城市皆不乏其人。其實,我倒是覺得高小庭的“夢想”如今已經在許多連鎖快餐店實現了。當然,洋快餐似乎更適應這樣的土壤。今年夏天,我在北戴河曾經光顧過德克士炸雞。該店內里連通著一家牛肉面連鎖店。一問方知,兩家猶如肯德基與東方既白的關系。然而,和較為干凈整潔的德克士相比,同一家人投資的牛肉面館,看著就要更凌亂一些,當然,只是看著差而已,其清潔衛生狀況其實差不多。
回看老半齋。其實日本記者沒有拍攝到的是——老半齋除了大堂吃面吃菜飯的大眾化區域以外,往內里走,還設有雅座。前幾年,我亦曾在該雅座與友人小聚。友人當時是為了接待一位北京來的高中同學。一頓晚飯吃到將近十點鐘,相談甚歡。
從文化的角度,或者說從生活方式的角度來審視老字號會發現,遺存了不少國營飯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遺風者,至今生意紅火者不在少數。老半齋既是一例。大眾點評網上,甚至有網友這么寫道:“昨天剛看了一個微信說日本記者來老半齋,滿滿差評。從前我來吃過兩次,都覺得挺好啊,一次大家一起喝早茶,點心都還行啊,被雪菜面驚艷了,第二次又專程來吃了個雪菜面,服務還行吧,國營店都這樣啊……價錢這么便宜,你還想要怎樣?”
除了在服務方面有所缺失以外,老半齋還保留著諸如刀魚汁煨面、肴肉等經典吃食,且口味基本沒怎么變。這一點已經殊為難得了。老半齋不是不想參與市場競爭,事實上其生意之紅火也是競爭下的產物。比如馬路對過開了家阿牛嫂米線,老半齋也開始賣米線。然而,云南口味的米線,與淮揚口味的老半齋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只為了分一杯對過的羹,可想而知水準不高了。可見,作為國營餐館的百年老半齋,其努力參與競爭的動力是有的,但把脈方面卻有問題。
還有一些餐飲企業,則在口味上也每下愈況。比如新雅粵菜館,原本亦是近年新裝修過的,特別是搞出了個腌篤鮮月餅,瞬間成了網紅,南京路上為此有人排起了長隊。然而,畢竟新雅的主業是常年開設的餐飲而非一年一度做一季的月餅。最近我赴了一次新亞粵菜館的席面,感到失望頗多。做東者是上海阿姨,招待美國來的客人,特為選了南京路上的百年老店。沒成想,人還沒到,那一桌子預定的菜已經老早就上了桌。等客人到齊,那干撈粉絲靚蟹煲、青木瓜燉生魚湯、酒釀小圓子都已經溫吞吞的了。做東者臉上有些掛不住,想加幾個熱菜。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廚師已經下班了。”一看表,才晚上八點多鐘。口頭對不起之后,服務員拎著掃帚就過來了,明著是掃地,實則是掃人。
除了餐飲企業以外,上海一些老字號亦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一些服裝品牌,原本曾經引領潮流,如今卻縮在超市大賣場的一角,做一些低端生意過活。亦有某專做旗袍的老字號,曾經在南京西路上創下大世面,如今則龜縮在陜西北路老字號一條街一間小小的門臉里。其工藝傳人已經年過五旬,所受熏陶都是上世紀80年代國企氛圍,如今看來一番弄堂爺叔感覺,且其下尚無傳人。即以定做旗袍而論,如今高端人士往往另覓它途甚至飛赴香港定做。當然,老字號中亦有生意興旺的,比如曾經以經營綢緞聞名滬上的寶大祥,如今變身為上海寶大祥青少年兒童購物中心,還整出個藏頭廣告“寶寶長大吉祥”。還有諸如在汽水領域失去市場的正廣和,改做桶裝水之類。
時光荏苒,如今早不是改革開放初年見洋企就色變的年代,事實上中國一些飲料企業已經發展壯大起來。在北京,北冰洋汽水重新進入市場,且因為是瓶裝的緣故,售價反而比一般洋可樂要高。
如何讓老字號變得更好?目前來看,文化上面的再植入很有必要。北京重新做大柵欄小吃,找回蜜供姜、爆肚馮等后人,由此傳承手藝。蜜供姜的后人姜波甚至在北京衛視上推廣各家小吃、出書,由此讓老百姓更多得了解老北京的餐飲文化。上海在這方面不缺人才——無論是飲饌領域的文化人,還是優秀的廚師、餐飲管理者。如果以再創業的模式,給予一定股份,請高人參與老字號重整,或許能有所收獲。
另一方面,即便以國有模式嚴格管理,外加對員工進行必要的培訓亦是必須的。至于老字號的產品,是全部傳承還是有所發展,也需要通盤考慮。類似紅房子西菜整體搬遷,原址上開出做正宗法國大菜的餐廳“雅克紅房子”,而令其原先的海派西餐式微的模式,未必是最佳模式。蘇州的得月樓在觀前街太監弄的老店格局未變,而在園區李公堤開的新店則有所創新,這或許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停業五天的老半齋在9月12號重新開張,據說全店做了大掃除,新配了玻璃桌,服務員也變得笑瞇瞇,手腳更利索了。食客們終于在老字號找回了當上帝的感覺。看來,老字號的品質新生也沒那么難。
被媒體點名批評的老半齋、功德林、洪長興、小紹興、沈大成等五戶老字號聯合發布服務承諾,承諾有五項內容,主要針對媒體曝光出的服務質量不足等問題。
第一,做好餐廳禮貌迎送賓服務,做到顧客進門有人接待與消費引導,顧客離店禮貌道別;
第二,根據各企業不同的經營類別,建立完善服務操作規范,體現主動熱情的服務精神;
第三,設立營業全時段當班經理巡視督查制度,解決經營過程中可能發生的賓客消費與服務需求,形成良好餐廳秩序;
第四,企業員工嚴守工作紀律,按照崗位職責要求提供規范的餐飲服務;
第五,重視顧客的服務投訴,發生矛盾以顧客為先迅速解決,對顧客的特殊消費需求,企業將盡力予以滿足。